凌远枫一点也不想再见到石页。
冷冷瞪着案几前的女孩,再次忍下想丢她出去的冲动,“有什么事快说!”
石页讶然挑眉,“我又还没惹你,干嘛这么大火气?”真是奇怪的人。
凌远枫啪一声合上账本,“不说吗?那就走——”“说!说还不行吗?”她咕哝一句,在他又开始冒火前开口,“我要照顾凌小姐。”
突然站起身,凌远枫一把将石页拎到眼前,眼神森寒,“你、说、什、么?”
自动撑手坐上案几,稍微舒服点儿的石页这才翻个白眼,“你重听呀?我说,我要照顾凌、婉、儿!”趁他手劲儿微松,忙拨开他的大手,反客为主地将凌远枫按回椅子,“大体情况欣欣都跟我说了,你不必担心,我只想照顾你妹妹,没什么不良企图。”高举双手以示自己的清白,不过没多大说服力就是了。
凌远枫冷冷看着她,许久才缓缓开口,目光充满怀疑,“婉儿怕生,你如何在接近的时候不不吓到她?”尤其眼前这个正大刺刺坐在案几上的女孩,举止怪异得足以吓死人。
“这是我的问题,”她挑高眉,满满的自信使得平凡的小脸霎时炫目不已,“你只要答应不插手就行。”他望入她晶灿的眼,差点被它说服,“婉儿不止怕生,还会不时犯病,你——可有心理准备?”
“只要你有就行了!”石页豪气地拍拍他肩,在他沉下脸时干笑着收回手,且自动自发地跳下案几,退至安全范围,想了想,决定先给这个冰块打个预防针,“若想让你家小妹重新好起来,恐怕得用极端点儿的法子。”
凌远枫沉默地看着她,许久才再度开口,“若你能让婉儿走出凝眸阁,不再怕外人接近,我可以满足你任何要求。”何妨赌一赌,反正也……无计可施。
石页闻言眼一亮,“很多很多的银子?”见他点头,无视黑眸明显的嫌恶,兀自开心地追问,“不用做事?包吃包住?”
他一一点头,冷眼瞧着她咧开的笑颜,黑眸一闪,“你是否也该表示一下诚意?”
她一愣,“什么诚意?”
天杀的!
搬进凝眸阁旁边的客房,将原来的主人凌远枫赶回两年未住的枫居,石页狠狠瞪向依然冷酷的凌远枫,眼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胸前。
那是一条挂着海螺的项链,半透明的螺身,碧蓝的颜色,静静垂在深色衣襟上,淡雅而迷人。凌远枫忽然将海螺移入领口,对上石页满含气恼的眸子,心头竟泛起一丝愉悦。
那是她的海螺啊!石页心中哀号,她的啊,却被人当“诚意”抢了去……“我走的时候还我?”她逼问,见他点头,这才勉强咽下怒气,狠狠转身,“你可以走了!”
“咣当!”一声,当着他的面甩上门。
临近十一月,天儿越来越冷,冻得人只想窝在被子里永远不起来。
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跺跺脚,石页将蓝色外衫拉高到下巴,仍是觉得寒风直往脖子里灌。凌远枫冷冷瞧着她,“你打算在这里站多久?”怕她吓到婉儿,于是一大早来到凝眸阁,想不到她竟站在院外一步也不迈进去,这……算什么法子?
她冷瞪他一眼,“不爽你可以先回去呀!”凭什么她挨冻他穿那么暖?“你的眼神似乎想扒了我的衣服。”凌远枫扬眉,讶异地发现自己竟没了火气。
石页狠狠瞪他,“不止,我还想——”扒了你的皮!
“吱呀——”
房门轻轻打开。
一名头戴白纱的女孩慢慢出现,摸索着于院中石桌旁坐下,顿了顿,忽然转向院门方向,微微惶恐地开口,“谁……谁在那里?”
“小姐,你不要怕,”欣欣忙握住她颤抖的手,“是石页,石页在那儿,她人很好的,小姐,你不用怕。”
很好?石页撇撇嘴,她可不敢苟同,轻咳了咳,扬高声音,“凌小姐,麻烦你掀起白纱,我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凌远枫冷冷扫向她,她则毫不客气地回他一个白眼。
凌婉儿一动不动,许久才颤抖着抬手,慢慢掀开两年不曾取下的白纱。一张绝美的面容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古典的鹅蛋脸,秀眉清眸,挺鼻樱唇,脸色略显苍白,却更添我见犹怜之感,天生的美人胚子,叫人一眼看呆了去。
“原来如此,”石页淡淡低喃,闭上眼,“你很漂亮,凌小姐。”张开眼,看着依然苍白的美人儿,“我是石页,受人之托,我要拉你出凝眸阁。”凌婉儿下意识恐惧地后退,却被她接下来的话吓住,“因为那样我会得到很多好处。”
这……太诚实了吧?泠欣欣开始后悔请她帮忙了。
“但是你最好记住,”石页突然紧紧盯住愕然的凌婉儿,“我讨厌你!非常非常讨厌你!!”
空气瞬间冷凝。
凌远枫一把拎走满脸愤恨的石页,不管院里呆楞的两人,直接将人提到寂静的花园处才停下,将她丢下地,他脸色阴沉,“你这算什么?”
“下马威啊!”石页扬起笑脸,很爽快呢!心情大好,顺手拿起铲子开始松土,当他一个大活人没存在。不过凌远枫并不打算接受这样的忽视,于是又一把将蹲着的她拎到胸前,“你最好别玩什么花样,小心你的小命!”
“护妹心切吗?”石页睁大眼,“值得嘉奖。”点头表示赞许,在他火气上升时嘿嘿笑道,“了解,了解!阁下可以放手了吧,让人瞧见不大好哦!”有凌大堡主的威名。
凌远枫闻言微楞,猛地丢开她,狠狠瞪她一眼,转身再次气闷地离去,留石页一人再次大笑不已!
他发誓,一定要远离这个疯子!
三天后。
天气更加寒冷,裹在从凌远枫那里抢来的披风,石页开开心心地继续站岗。院内,水月柔、阮娘、欣欣以及泠总管、凌远枫甚至凌婉儿,都从之前的讶异期待变得视若无睹,而后是由她去的放弃。幸运的是,这些天婉儿都没有发病。
“呵——”悠闲地打个呵欠,石页靠在院门上,闭上眼开始打盹。凌远枫见状暗自磨牙,后悔!不该把披风给她的,根本什么也没做,婉儿怎么可能会——呃?
凌婉儿动了。
轻轻地慢慢起身,虽然迟疑,虽然颤抖,但确实是独自离座,摸索着朝着院门方向移去。
所有人,包括凌远枫都呆了下,个个不敢置信地瞪着婉儿纤瘦的身影——除了打盹的石页。
小心地移至院门,待感觉到一股陌生的气息时,凌婉儿停了住,良久方开口,声若蚊喃,“你,你为什么……站在这里?”
石页打个呵欠,不在意地睁开眼,“我是生人,”小手胡乱挥了挥,“请继续保持你怕生的习惯,乖乖退回去。”
凌婉儿错愕地呆了下,难堪地转回。
石页冷眼看她退了几步,忽地开口,“来者是客你懂不懂?帮我搬把椅子过来。”凌婉儿一愣,立即应道,“哦,好的,欣欣——”
“你,”石页打断她,“我要你搬。”
“我?可我、我……看不见……”她羞愧地垂下头。
石页冷哼一声,“搬椅子不需要眼睛吧?你没手没脚吗?”婉儿闻言微怔,“我、我……”
“别‘你你我我’的,”石页似不耐地打断,“喏,你右手边三十步外有个竹椅,去把它搬来。”凌婉儿一愣,乖乖地转右迈步,心中默数一、二、三……二十九、三十——“咚!”好痛!她捂住发疼的额,伸前一探,是墙!“你——”
“我故意的,”石页挑衅地道,谁叫她让自个冻了三天!“现在,你前面二十步远有个凳子,搬来给我。”沉默好长时间,凌婉儿这才小心翼翼地向前,一步一摸索,可见学乖了。终于到了二十步,也如愿摸到了凳子,但是——“你耍我?”是石凳,她怎么可能搬得起来?!
石页露出得意的笑容,“对,有本事你咬我呀!”
“你——大哥!”凌婉儿气得跺脚,转身要搬救兵。凌远枫看了眼嚣张的石页,又看了眼惊喜的娘亲,最后看向自己妹妹——两年来脸上头一次有了生气。于是,他作了明智的决定——继续袖手旁观。
“大哥?”等不到回应,凌婉儿不信地再唤。“没用的!”石页幸灾乐祸地道,“他答应不插手的,现在,凌小姐,你后方三十五步——”
“我不要搬!”她生气地打断石页的话。
“为什么?”石页故作不解地问,“来者是客你懂不——”
“主随客便!”她再次打断,“你自己进来找椅子坐!”休想她再去搬!
石页蓦地吹了个响亮的口哨,于旁人讶异的目光中堂而皇之地迈进院子,大刺刺地坐在躺椅上,成为巨变后第一名进入凝眸阁的陌生人。
许久之后,凌婉儿仍是听不到石页的声音,终于忍不住悄声问,“娘,石页她……”
水月柔好笑地瞧着躺椅上的人儿,不可思议道,“睡着了。”
正午,凌远枫独自一人用膳。
“凌兄!凌兄!”
石页蹦入枫居,一眼看到丰盛的菜色,“好极了,我还没用午膳,不介意多个人作伴吧?”说着已自动拖来一把椅子坐好。
“不准唤我凌兄。”他冷着脸更正,将备份的筷子递给她,以免她直接用手抓。石页道谢接过,边夹菜边笑道,“何必那么认真嘛,堡主大人!”
哼!他嗤之以鼻。“你已经连着三天跑来抢我的午膳。”他陈述,语带指控。
“没办法,谁叫你不改善我的伙食?”她只好来这儿吃好料的……再夹一块滑溜豆腐!
“我为什么要?”他冷哼,瞧着眼前这个成功打入凝眸阁的女孩,“婉儿除了你,照样怕生人。”但……除了她啊,是否,该给她一些奖励?
石页无所谓地耸肩,“你家小妹情况比较严重,连我她都花了三天时间才接受。”塞了口红烧肉,依然口齿清晰地道,“要有耐心,大哥。”
“‘连’?”他皱眉,什么意思?
她咯咯一笑,“我魅力非凡,很吸引人的嘛!”
“我还没吃饱。”凌远枫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她眨眨眼,“所以?”
“别害我想吐。”
愣了愣,石页哈哈大笑起来,“真幽默!明明也是贪玩的性子,干嘛非得装成‘你欠我八百两’的冰块脸?”瞧着他下沉的脸色,又补道,“喏,现在是‘九百两’了。”
“石页!”他腾地站起,全身又开始冒火。
“好吧,我闭嘴,您消消气。”她立即很狗腿地点头哈腰,生怕他一气之下掀了饭桌。
凌远枫狠狠地坐下,狠狠地瞪她,然后,狠狠地……吃饭!
“吃太快不易消化哦,”沉默不到一会儿,石页又不怕死地开口,“对了,”无视凌远枫依然冒火的眼神,眉飞色舞地道,“老虎呢?就是我刚来时见到的那个?”
凌远枫闻言凝眉,眸光深邃地打量她平凡的小脸,“你是第二个——不怕它的人。”
第一个,是他自己。
吃饱喝足,她满意地放下筷子,“我怕的,从来不是动物。”
“那你怕什么?”他不想问,但实在忍不住好奇。
端起茶杯,她轻啜,眼皮慢慢撩起,对上他等待答案的眼,蓦地顽皮一笑,“——人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