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真的有奇迹么?
站在一大片空旷雪地上,白冰若冷眼看石页等人玩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抬头望向蓝天。十五岁,一个本该天真无邪的年华,她经历了什么?静静地转身,头一次悄悄撤出人群,头一次悄悄离开毒鸿背后。
转过几株大树,来到另一片白雪空旷之处。
放纵地掬起白雪,忆起头一次见到飞雪的情景,那是——噩梦般的十五岁中,唯一值得回忆的地方。
揭开面纱,露出紫色的瞳眸。
十五岁前,她有一双漂亮的乌黑瞳眸,她曾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和弟弟一起学字、学医、学琴、学舞——舞?多久没跳了?忍不住抬起手,解开丝带,白色披风如水般滑落,纤细单薄的倩影前移,慢慢踏上干净的雪地。闭上眼,任思绪回泛至五年前。
犹记得娘亲眼中的慈爱,爹爹眼中的骄傲,还有弟弟眼底的欣羡。轻伸藕臂,接住树上掉落的积雪,双手慢慢划开,长袖滑出动人的涟漪,轻巧高雅地抬腿,划出美丽的白色波浪,于雪上,于天地纯白之中翩翩起舞。
曾经,自己毫无忌惮地挥洒天赋,旋转一如自由的鸟儿;曾经,有人夸赞自己美丽一如蝶儿;曾经,自己——脚步一顿,任白衫、白纱兀自飞扬,再一一柔顺地贴回自己身上。
微微喘着气,冷冷的空气中只有她一人存在,很安全。
轻轻解下缠在腰间的白色绸带,双臂微举,让风儿吹动飘飞灵动的舞绸,冷漠的冰颜因回忆而平静。可是,飘带随手慢慢划出弧形;可是,纤腿伸后,划出美丽的圆;可是,突变的十五岁呵——
飘带无力地垂下,她低下头,拖着白色绸带静静向前走。
她什么都没有做啊?!为什么?为什么?!蓦地飘带飞上天空,倩影美丽快速地旋转,白衣白裙,与天地银白融成一片。为什么?为什么?!慢慢托起飘带,纤腿亦缓缓抬高,是因为这双眼,只因为这双眼么?命运呵,弄人……
紫眸忽地睁开。
她……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对么?随着风,看扬起的飘带滑过。她不想再受伤,不对么?抖出长长的连绵不绝的波浪,扬手甩出大大的圆弧。但——但——为什么死寂的心起了喧嚣?为什么看着活得自由的石页,心中有了不甘?她……失了身心了呀?!还有什么资格高傲如冰菊,还有什么资格肆意舞步?!
紫眸泛出挣扎与痛苦。
蓦地闭上眼,缓下急速的步子,她扬起手,任冷冷的风吹动飘带,吹动衣裙,吹动白纱。
舞者,都是高傲的。
当年教她学舞的师傅如是道,眼底是惜才的光芒。
高傲么?她么?能么?她已经死了呀!一年前——双手蓦地飞扬,她快速地奔向前方,划出大大的连续不断的华丽舞姿,旋转至白雪中央!忽地由着冲势将自己带落雪地,衣裙旋开犹如盛放的白莲,飘带蓦地高高飞起,又慢慢落在雪地,于半躺在雪中的人儿背后,延伸,一如蝴蝶的翅膀。
而今,她也只能偷得半日时光,小心地舞出自己的内心。
微微喘气,她慢慢仰坐起身,伸手去拿地上的飘带,风忽然吹来,先一步将其刮向天空。
白冰若微怔了怔,随即苦笑,也好,跟着她,只会束了它的自由。微一使力,她起身,走回放置披风之处,那儿——紫眸狠狠一震!
好多人!
白冰若立在原地,忍不住浑身发寒!
好美的舞姿!每个人都瞪大眼看着僵住的白衣女子,眼底全是惊艳的光芒:在冰天雪地里起舞,竟然像高雅圣洁的仙子一般美丽虚幻!独孤名被雪拍中半边的老脸亦掩不住惊诧,这个残花败——呃——女人,居然会跳舞?!
石页满眼惊喜地迎上前,不忘将白色披风盖住单薄的白衣女子,对上一动不动的紫眸,她微微一笑,伸手将她的白纱放下来。
很安全。
白冰若了悟地垂眸:谢谢。
“若景致如画任谁停下,我自清雅——”
白冰若蓦地抬起眼,看石页突然退后两步,清唱:“——那无际茶园才是我家;”
扬起手,石页笑看冰雪中的白衣女子,眸中溢满温柔:“撷千朵菊花随她起舞,晶莹无暇,我用这清亮为你作答——”
好美的声音,好美的词儿。
为我么?
紫眸微黯,配么?
“迷雾里梦中的图画,像不开放的花;”石页走近她,“经过多少火热盛夏,能在迷途中到达——”站定在白纱面前,石页静静看着她,久久未再启唇。直到听众等不及地催促,直到黯然的紫眸再次抬起,她才缓缓笑开,且笑得很欠扁:“——剩下的一半,以后再唱给你听。”
“石页!”凌婉儿和欣欣首先抗议,哪有这么吊人胃口的?!
凌远枫一愣之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个小东西,还是这么古怪!
“我不喜欢有始无终,”石页扬眉看着白纱下的容颜,双眸邪气晶亮,“希望你早点儿让我把这曲子唱完。”
看你的了。
白纱微晃,这是——挑衅么?可恶,居然用曲子来诱惑她挣脱出来?!
“哦,你又在瞪我了!”石页开心地叫,仿佛被她瞪是件多么荣耀的事。
白冰若差点气急败坏地踹她一脚,终是忍了住,转身不发一语地走回树林。低垂的视线中忽然出现熟悉的白色飘带,她一怔,抬起头,蓦地撞见一双冰冷无情的眸子!
天!怎么会在他手上?!紫眸慌乱至极,然后,冰封。
是夜,月明星稀。
皎洁的月光照在纯白的雪上,反射出迷离朦胧的光线,美丽而又虚幻。
将始终冰冷的白衣女子拉到胸前,独孤鸿抬高她的下巴,不想她再怔怔看着窗外,“你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雪?”她明明生长在南方,为什么对雪这么情有独钟?
“十五。”紫眸微微下垂。
“就是我带你回隐谷时?”他冷问,忆起当时她也是这么怔怔望着天上飘下的雪花。
“是。”声音依然空洞,无波无绪。
他蓦地勒紧她,“你跟了我五年,我居然不知道你会跳舞?!”还——跳得那么好!
冰冷的呼吸紊乱了些。
他冷哼,逼她对上自己的视线,“喜欢石页是吗?”
紫眸依然不动,呼吸却又乱了些。
“明天起,不许你再靠近她!”
她皱眉,她哪有靠近石页?都是石页来找她的呀?!
“稀奇,”独孤鸿抚上她微皱的眉头,“你居然会皱眉?!”自打一年前她封了自己后,哪还有过这样的表情?如今有了,却是为了那个疯子?!
手下的冰颜明显一颤,紫眸有了冰封裂痕,些许恐惧与慌乱流露出来。
“白冰若!”他低吼!好不容易有了表情,居然是防备他?!该死的,为什么?他什么时候做过逼她自封以求安全的事?!“你怕我?”
为什么?五年前她的眸中有脆弱,也有坚强,她甚至在初见时敢张口咬他!为什么现在——所有思绪在察觉她想逃时消失殆尽,只剩下全然的愤怒!
“白冰若!”一把抓住她,将她脑后的白纱狠狠扯下!
她下意识后退,颤抖的双手捂住小脸,不再冰封的紫眸泄露她满心的恐惧,不,她不想失去保护,她不想再受伤了!
翌日,温暖的冬阳透过窗子,照在床上的人儿身上。
好温暖……她微微偏头,唇角牵起上扬的弧度。可是,眉头稍稍皱起,好痛,全身酸痛得要命。
独孤鸿冷冷看着缓缓睁开的紫眸,将方才的绝美微笑尽收眼底:“下来!”
冰冷的声音钻入耳中,白冰若霎时倒抽口气,整个人清醒过来,顿了下,撑手便要起身,蓦地一用力,她翻滚下床,连人带被整个跌下来!反正是下来了,跌一下应该痛不到哪里去吧?
“白冰若!”
冷硬夹杂着怒火的吼声突然砸下!
一双有力结实的手臂及时揽住跌下的倩影,将她连人带被抱个满怀!
独孤鸿狠狠瞪着她,按捺不下满心的火气,这个——该死的女人!静静的,她睁开眼,紫眸明显泄露一丝错愕,他接住了她?怎么可能?他——向来不管她死活的呀?!
“看什么?!”他紧紧盯着她,语气冷硬泛怒。
她一惊,连忙垂眸不看,腰间的手臂却突然收紧力道,仿佛要勒死她般用力!看也不行,不看也不行,这男人怎么这么难伺候?!白冰若不禁暗恼。
独孤鸿冷冷瞪着她,半晌,突然将她丢回床上!
白冰若依言闭上眼,没力气理会他的举动,累死人了,休息……
气闷地看她当真闭眼睡去,独孤鸿莫名地火大,抄起茶壶便要狠狠往下摔,顿了下,又放下茶壶,转身大步冲出毒院。该死!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