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儿的本质
纵观现在大量的育儿书籍,我发现存在两方面的问题:一是“经验主义”,二是“感伤主义”。“经验主义”者有经验、有行动、无反思,使经验教条化、肤浅化并带有强烈的应试味。“感伤主义”者有体验、无思维,有感性、无理性,由此使体验陷入情绪化、表面化。我认为当今的家庭教育,不仅需要对育儿经验的现象学描述和阐释,而且更需要对千百年来育儿经验的理性反思以及理性反思后初步形成的育儿思想与育儿理论。因此我们的出路在于将之变成“反思性实践”,并积极运用多门类知识解决育儿情境中的问题。
育儿的科学化,首先应该确定其逻辑起点是什么?也就是要回答育儿的本质是什么的问题。育儿的本质是什么?这是困扰千千万万个家庭的学术难题,对这一难题的探索,在我从事教育工作10年、教研工作3年、当妈妈6年以后于2000年7月10日的早晨,我直觉地发现了“快乐是家庭育儿的本质”,内心的快乐是成长的力量。那天正好是女儿6岁的生日。女儿一早起来突然发现,有颗牙快要掉了。她赶紧告诉爸爸、妈妈和楼下传达室的爷爷:“我掉牙了!”得到的是同一句祝贺:“你长成大姑娘了!”这天早晨,生活在浏阳河边的一家人,如常地过着日子,但女儿的内心充满着喜悦。对她来说,她经历的是非凡的一天。在以后对育儿的本质的理性思索中,我又发现快乐不仅是家庭教育的本质,同时,也是所有教育的本质与人成长的本质,这样,长久困扰家庭教育的问题,就有了一个可能是终极意义的解答,因为,快乐是生命成长的本性。这样,育儿的中心就由认知转向了情感,使育儿的本体论产生了转向,这就意味着育儿应围绕培养孩子“学会做人与学会做事”这两个维度而展开,内心要有一种高贵的人文精神,在此基础上去掌握求生存的专业技能;意味着中国需要进行一场“童年革命”,以摧毁成人优越论,把育儿从“以成人为中心”转化为“以孩子为中心”。中国几乎完全错过了“童年革命”,从来没有通过改造童年来创造“新民”。
“童年革命”乃是伴随着19世纪欧美工业革命的一场文化和社会革命。这一革命的土壤,首先是母亲地位的变化。在工业革命前夜,欧洲发达地区的城市工商阶层日益富裕。其家庭主妇已经不必像传统农业社会的妇女那样从事繁重的生产和家务劳动。这不仅使她们能够更专心地养育儿女,而且也有越来越多的时间从事社交,由此塑造了母亲的崭新文化认同:母亲对婴幼儿的成长发育有着最强大的塑造力。一个心智健康的儿童,不仅反映了其家庭的良好品性,也是对这一家庭前途的最好保障。早期教育被提到议事日程上来。在欧美中产阶层中,精心养育孩子成为母亲的天然使命,并被卢梭等哲学家所大力鼓吹,成为深入人心的主流意识。卢梭的《爱弥尔》,无疑是“童年革命”的开山之作。他称这本书本是为善于思考的母亲写的,并哀叹“我们对儿童一点也不理解”,在教育儿童时只致力于研究成年人应该知道些什么,总是把小孩子当大人看,根本不考虑孩子的特点。这样,他就把童年和成年明确地区分开来,并确立了“童年本位”的教育学说。
所谓“童年本位”,是通过给孩子最大限度的自由来调动其自身的潜力,把他们从课堂中解放出来,追寻着内心的渴求,大胆任意地探求世界。老师的使命不是传播知识,而是帮助孩子们发现这种内心的渴求(也就是我们所谓的“求知欲”)。所以卢梭说:“我们的第一位哲学老师就是自己的手脚和眼睛。”童年是人类生命中神圣的时期。在此期间,孩子通过观察自然、运动肢体,获得对世界第一手的实证经验。这种实证的经验,恰恰是孩子心智生长的动力。卢梭认为孩子在12岁前要从自然中学习,不应该读书。“凡是出自造物主之手的东西,都是好的,但到了人的手里,一切就都蜕化了。”可以说,现代西方“以孩子为中心”的基本教育观念,卢梭都论述到了。
不过,卢梭只是个哲学家,并没有把自己的理念落实到操作层面,他所描述的爱弥儿也只是一个虚构的人物。真正开始在教育实践中应用他的原则的,是瑞士教育家裴斯泰洛齐,他的第一个原则就是自然教育:培育孩子们内在的学习冲动。裴斯泰洛齐倡导的“实物授课”,将书本的重要性彻底降低了。他在数学课上引进了石头、苹果等实物,用以发展孩子组合(加法和乘法)、分离(减法和除法)、对比(多和少)等概念。地理课以野外考察为主,孩子们要自己测量地形、收集矿石和植物,并在课堂上进行描述。大些的孩子则用泥塑制作周围乡间的立体地模。当他发现孩子们普遍喜欢绘画而讨厌识字时,就和助手创造了综合绘画因素的特别识字法,以图像化的方式帮助孩子识别。这种先实物、后词语和概念的教学原则,符合儿童的认知能力,更符合卢梭所谓以孩子自己探求世界的欲望为核心、把自己的手脚和眼睛当成第一位老师的精神。用裴斯泰洛齐的话来说,孩子们在亲身的经验中要“首先形成自己的心智,然后再去丰富它”。这种快乐的学习方式比那种从概念到概念的学习要生动有趣得多,关键的一点是孩子所学的都是自己发现的,而不是靠背诵和模仿得来的。
后来的意大利女教育家蒙台梭利更是彻底颠覆了成人优越论。也许是因为女性对儿童独特的洞见,在“以孩子为中心”的教育理念上,蒙台梭利走得更远。她指出,一个孩子在生命头3年的学习成就,成人奋斗60年才能达到。孩子学习最有效率的时期,也恰恰是他们还不能和成人进行有效地语言交流、成人无法对之施加直接影响的时期。一言以蔽之,婴儿比成人聪明得多,他们能在短短几年无师自通地掌握语言等最复杂的交流工具。这是成人在有老师的情况下也望尘莫及的。成人在婴幼儿期不能指导孩子,实在是孩子之幸。这样他们就可以免于成人的污染,按照自己更聪明的方法来学习。因此,一个人教育的最关键时期是零到六岁,而不是大学。创造了一个人的,是零到一岁的孩子,而不是其父母。因此,父母不要试图当自己孩子的老师,而要当他们的伙伴,满足他们的需要、为他们提供自然生长的环境。应该说,蒙台梭利为后来的“早期教育决定论”播下了种子。而现代心理学的奠基人弗洛伊德动辄以童年经验来解释成人的种种心理问题,也间接地强化了人们对早期教育的信念。
“以孩子为中心”成为西方早教的主流,在大致差不多的时间(也就是十九和二十世纪之交),以哲学家杜威等领导的“进步主义教育”运动也进一步转化了美国的教育。杜威强调,传统的死记硬背方法压抑了学生的智力发育。他要求学校从书本中心转化到创造中心,充分利用传统乡村生活的教育功能。学生要通过各种手工、对当地政治的参与以及实地考察来丰富自己的经验和知识。“以孩子为中心”的教育,自此以后渐渐确立为主流。这也是战后西方的早期教育的哲学基础。如果我们相信弗洛伊德关于童年经验对成人有决定性影响之说,那么现代人之所以是现代人,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们作为整体,其童年经历和前近代的儿童已经有了本质的不同。
遗憾的是,中国自晚清以来有过多次学习西方的浪潮,但西方的“童年革命”却从来没有在中国发生。最让人感慨的是,当我们读卢梭、裴斯泰洛齐、蒙台梭利这些早期的儿童教育家对旧欧洲教育的抨击时,每每感到他们所抨击的现象仿佛就在我们的身边,仿佛中国当今的教育还像18世纪的欧洲!看看现在市面上的图书就知道,一半以上是教材和教辅材料。不仅是学校,整个社会和家庭都以教材为中心,在孩子的心灵中强制灌输成人的理念。用蒙台梭利的话来说,这样的教育所忽视的就是人的生命和人的成长。作为家长,如果你的孩子没有进入到“孩子们的自由共和国”,不觉得遗憾吗?这是我们每一个家长都应该自问的。
总的来说,思想的溪流是由高向低奔流的。教育的核心理念决定了个人、民族与国家的生存状态。如果我们要改变我们的家庭教育模式,使家庭教育成为孩子幸福的源泉,我们就需要把“快乐是人的本质与家庭教育的本质及其人类生存的本质”这一充满生命活力的思想,通过教育实践的传播,让更多的家庭体验并受益其中,让更多的孩子体验并理解“快乐是什么?快乐有生理的快乐、低级的快乐和审美的快乐几个层次,而审美的快乐是教育追寻的最高境界。审美快乐是精神的愉悦、是生命的发现,既是一种形式,一种感觉,也是一种精神,一种价值,更是一种生命的体验;审美快乐是创造的源泉,也是人生的最高境界,是幸福,是创造,是生产力,也就是生活。”这一深刻的道理;让更多的人体验并理解“审美教育是一种最大程度超越功利的为人谋幸福的教育;审美教育是一种把人的自然属性与社会属性、人的感性与理性、人的现实性与超越性充分协调起来的教育;审美教育是一种培养我们的感性和精神力量的整体达到尽可能和谐的教育,教会我们在这个丰富多彩的价值世界里,如何学会选择、学会学习、学会生存、学会关心、学会创造,进而学会快乐而艺术化的生活。因而,审美教育也就构成了人类最高境界的与最完美的教育”。不仅如此,境由心造,我们还需要整体地建立起“精神高于物质,精神成功高于物质成功,精神享受高于物质享受”的生存信念,并把这一信念贯彻在家庭教育、学校教育与社会教育的全过程中。这是人类发现自身、超越自身、从而到达一个新的精神高度的愉快,是一种更加复杂和高级的愉快。
让我们回归生活、回归情感、回归人的本性存在吧!由感性经审美走向理性,把情感教育放在和理性教育同等的位置,由此展开我们的人生历程吧!审美的愉快产生于生命自我发现,任何事物,只要呈现出生命的表现,只要我们从中看见生命的动态平衡和奋求过程,就能造成审美的愉快。我们一定要牢牢记住:情感永远是我们快乐生活与创造性生活的唯一源泉;教育永远有一个最根本的目的,这就是为人最大程度谋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