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夜色在午时之后出奇的好,不用照明也能瞧清前方的道路。水沫以从高宇上退下来,绕过假山顽石回到自己的寝殿中,对着墙壁上挂着的浅衣女子的画像,悠然快活的出了神。
管制寝殿内长明灯的宫娥来回了数次,水沫以方才收回留恋已久的目光。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出神已是过了几多时间。听到宫娥掌灯的动静,他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直到宫娥换灯退下后,拉开了眼前的壁画。
触动了机关,壁画的左边出现了一条暗道。接着微弱的火光,可以隐约知道,这条暗道十分深邃。
沿着暗道走下去,水沫以摸黑来到一间坚固的密室之中。忽然间黑暗里有清脆的铁链声传出,伴随着铁链声起伏的是一道道强稳而又平静的呼吸。
“怎么不掌灯?”说话的声音并没有言语上的困惑,好似清风拂过一般,十分地自然。可是,当这些掺杂在窸窸窣窣的铁链声中后,就好比是火与水的相碰,看似十分平缓,实则异常激烈。
话音刚落,黑暗的密室周围便依次亮起了一簇簇灯火,瞬间照亮了密室的四面八方。被火光照明的空间里,清凉的温度慢慢上升,好似在酝酿一场徒然将至的风雨。
水沫以就坐在石桌前,目光在明亮的灯火下十分清丽。他微微抬头,映入眼的便是一个好似被抽了骨的散发男子躺在冰冷的石床上,看起来是那么的脆弱。他双目紧闭,然而背光下眉宇间依然犹存着往昔里的戾气,令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满头的乌发凌乱的垂在胸前,盖住了锁在肩胛骨上的一对寒铁铸造而成的银白色铁链,只要男子稍微有动作,这根铁链便能发出相应的响声。
也许是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明,他身子咻然一转,随着他的这一动作,刚才隐没的铁链声再次发出连绵不绝的声音。沉默中,男子闷哼一声。由于这次的幅度多大,铁链与地面也相应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寂静的密室里,有种说不出的重肃之气。
“你应该知晓我每次前来,都会带来令人兴奋的消息。这一次,也不例外。难道你就没有丝毫想要知道吗?还是我已经把你过去的傲气全部磨灭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抹去你那孤傲的性子,看来是我料错了。”望着石床上的背影,水沫以把玩着桌子上的茶杯,轻柔漫语的说话。
石床上的人在灯火下的身子一怔,虽然只是刹那的功夫,然而还是全全落入了白衣男子的眼中。他在水沫以的预料中转过身子,即便是知道这是他人的激将法,可是——他还是允许自己进入他的圈套之中。
他们之间一定要有一个可以交谈的平台。
男子从床榻上下来,散在胸前的乌发不知何时全部掠到脑后了,露出了最原始的相貌。这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俊美男子,由于长时间没有见过太阳,细滑的肌肤上透着苍白的病色。然而,他的双唇却是出乎预料的红艳,比起日落时的晚霞来的更加昭艳生色。
他穿着青色锦袍长裳,腰间挂着一块透色的珍贵白玉。在他的身后,拖着两条长长的银白色的铁链。从这个长度上可以看出,在这间密室里他拥有了绝对的自由。
青衣男子从密室的另一头走到这一头,看着眼前与他有几分相似的白衣男子,面显疑惑。他眉头微微一挑,修长的眼角处几乎有笑意飞出,“额……是谁把你笑容夺走了?”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韵。
水沫以看着他,目光转而轻微地悲切起来。然而这种神色一闪而逝,下一刻刹那又是一如往前的镇定与绝对的自信。好似刚才的一幕乃是镜中花水中月一般。
“我是讲到你的痛处了?”青衣男子假装好心的问,眉宇间竟是突然涌起的阴狠之色,“那真是太好了,果然你这次带来的消息着实是令人兴奋啊!”说完在密室中哈哈大笑起来。然而,在他美丽的淡紫色双眼中,并没有看见轻轻笑意。
“哎!”大笑间,一道若有若无的叹息声穿插了进来,与青衣男子的大笑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水沫以从石凳上站起来,看着对方时满脸都是失望的容情。在那须臾间,笑声嘎然而止。
“你叹什么气!有何可叹的?”青衣男子后退一步,提声来助长自我的威气。然而他满眼都是深深地恐惧。尽管白衣人没有露出半点霸气之色,可是他却是不由自主的颤栗起来。仿佛他这一叹,已经决定了他今天的败绩一样。就好比数年前,当他还是太子之时,荣华富贵前途无量之际,一个向来默默无闻的柔弱男子,直接将他从云端推向了地狱。
那一次,他输的一败涂地,几乎是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从那个时候他便明白,即使再给他再多的机会,他也不可能从白衣人手中夺回属于他的一切。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他能匹敌的。
纵然明白能者得之这个寻常道理,可是……他不甘心,不甘心!他苦苦经营的一切怎么就能够这样拱手让人呢?为了坐上这个位子,他用最好的年华开出了一条血腥的道路:手足相残血染身心!
试问:谁又会甘心呢?
何况能够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怎会是平庸无能之辈?纵观整个封苑,与他相提并论的又有几个?他自信,将来登上高位,是必会让日夕那国雄霸天下。然而,这个人一出现,击破了他所有的梦想和豪言。
这个人……简直不是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不理会青衣男子恐惧的目光,水沫以走到了他的身边,细细抚上那根他亲自套上的银色铁链。他双手微微一用力,铁链立马有了反应。如履不绝的抖动之音声声蔓延到了整间密室之中。
青衣男子大骇,可是大骇之中却有着顽强绝强之气——坚决不低头。
“我的大哥,你可知你败在什么地方了吗?”水沫以拂过他的耳边,用异常温柔的话语分析道,“平日里你桀骜不驯意气用事,不听劝导一意孤行。尽管手底门客三千,然而视若无物。你自命清高,用人不当……这些都是你失败的原因。”
一字一句宛如擂鼓警钟,敲响在青衣男子的耳畔中。他的脸色霎时铁青,不可置信的倒退了两步,又惊又恐的望着身侧的白衣男子。惊得是他为何要到今刻指出他的缺点,恐的是他为什么要道出这些。
弊说完后,水沫以开始说利,“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大哥你的确有傲视群雄的资格。我仔细思考过了,这些兄弟之间也只有你承担的起我接下来所要转交的任务。”
看着灯火下越发清明的白衣人,青衣男子总觉的有哪里不对了。
“这个位置,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居然有些厌烦了。看着它,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不快感滋生而出。我素来拿得起放得下,倘若有违自个儿心愿的,我定是将它铲除殆尽丝毫不移。如今,我虽不想将它废除,然而拱手让人的气度还是有的。就是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水沫以淡淡的说,脸上有着释然的神韵。他的十指恰好碰上穿透在肩胛骨上的寒铁,微微的粘稠感令他有些蹙眉。因为这两处,随时都有引发血流的可能。所以青色的衣领微微泛深,一股子刺鼻的血腥味淡淡的飘散在半空中。
他说——什么?
说要将这江山放到他的口袋里?!这个人是不是疯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当初不惜一切代价换来的江山怎么可能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让给别人……
“七弟,你这是玩我吗?”他说的太不自信,原本想要用强烈的语气与他对抗,可是发出的话音却如蚊子叫一般。他明白,纵然理智上不会认同这句话的真实,可是在梦幻深处,他确也有着这样一个不理性的假设。
倘若是真的呢……
这个把月来,在他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能让他以江山相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