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绷着一张脸,与蔺晨对视许久,直到最后压不住咳嗽才转头移开了视线。按在桌子上的手青筋暴露,抓着桌角骨节发白。
“你以为锁着消息我就不会晓得了么?这琅琊阁现在是少阁主主事,不过我终究还是在这里住了十几年,比少阁主住的时间还长一些!”
蔺晨不耐烦地起身,皱眉从衣袖里摸出黄铜的钥匙,直接丢给一旁的黎刚。
“领你家宗主过去,快点儿过去!这一个个的,老不死的能搞出来这么多事,都是多亏了你们惯着,不然他哪里来的精力做这些……”
梅长苏梅子青的书生儒衫被抓出一道痕迹,而后不动声色地看了蔺晨一眼,欲言又止。只是蔺晨一连串地抱怨让他无处开口,最后沉默地扶着黎刚出去。
等着两人离开,蔺晨立刻坐下来灌一口茶水,对欧阳少恭抱怨一句要不是暗地里梅长苏纵着,老东西怎么有本事也不能弄来这么多的姑娘作恶,也不知他是如何想得,也不怕那群姑娘怨恨。
江湖再盛也不是千百年前可以对抗朝廷的武林,顶多是一些练过武艺的人讨生活的苦命人。琅琊阁说着势力强横,不过是仗着卖消息得来的银钱发展,若要覆灭,也只在金陵里那人一念之间。
如今大梁律令严格,老阁主再有势力,想要得到这么多的破瓜少女也不是容易的事情。但是有了梅长苏暗中的照拂,那便是容易多了。
蔺晨只是想不明白,梅长苏纵然不是良善人,也不该狠心做下这样杀孽的祸事。为何偏偏他就做了,还要费尽心思帮着老不死的隐瞒处置。
欧阳少恭浮出几分笑,他本来就不欲掺和蔺晨和老阁主之间复杂的事情,如今躲不掉只得劝解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只能让蔺晨参考参考。
“梅宗主自然有他的道理,老阁主对他有恩,又是长辈,梅宗主定然依着老阁主的意思做事!”
蔺晨嗤笑一句什么长辈,若是梅长苏懂得尊老爱幼就好了,在金陵的时候不知做了多少坏事,才把那不受宠的七皇子扶上皇位,要是现在转性了可是说不过去,只是不知老东西如何哄着他罢了。
这边蔺晨和欧阳少恭随意说了两句,想着梅长苏把老阁主扶出去也就直接去了江左盟,不会来这里,就要带着自家师弟出去一趟。
只是没来得及出去,那边田七便扶着怒气冲冲的梅长苏过来,身后是黎刚背着走不动道的老阁主,原本雪色的外衫咸菜一样皱巴巴地贴在苍老的身躯,乱糟糟的白发上黏着几根密室的稻草。
或许是平日老阁主坐在珠玉叠绮之间奢靡太甚,也并不显得如何瘦弱苍老,如今落魄之下乍然一看,平白添了几分枯老,像是日薄西山。
“怎么回来了?”
蔺晨还想再问一句可是有什么东西忘记了,这句话还未出口,梅长苏已经走到跟前,闷不做声地抬手挥了一巴掌,苍白里透着青灰的脸上带着分明的怒火。
梅长苏身子虚弱力气也没有多大,一巴掌带着怒气听着声势浩大,实则并不很疼。也可能是蔺晨脸皮太厚地缘故,一巴掌下去居然连个巴掌印都没有,只是被莫名其妙的一巴掌打得有点儿懵。
欧阳少恭伸手拂过,本想关切两句,只是那没有红印只是添了一分苍白的脸怎么看都不像被打了,最后讪讪地安静下来,暗中不满地瞪了梅长苏一眼。
“梅宗主这是做什么?”
梅长苏抚着胸口咳嗽起来,一旁的黎刚急忙背着老阁主过来扶着他,恨恨不平地添一句宗主我们走,以后老阁主就在咱们江左盟住下了,想来少阁主把人视作眼中钉,也是不在乎他生活在哪里的。
梅长苏摆手,停下咳嗽才抬头盯着蔺晨,不说话,抬起手准备再来一巴掌。只是这次蔺晨有了防备,一把钳住梅长苏细瘦的腕子,骂一句疯了么你?
“蔺晨,不是我疯了,是你疯了,你疯了啊!这是谁?老阁主是你的生身父亲啊,他是你父亲,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身为人子你居然敢这样对待你父亲……”
梅长苏一手点着黎刚背上已然昏迷的老阁主,此时昏睡的老阁主不再是淫邪的琅琊阁阁主,不过是一个平凡普通的老人而已。梅长苏红着眼睛质问蔺晨,怎么可以对待自己的父亲如此狠心,你的心是被狗吃了么?
蔺晨被梅长苏抓着衣襟,脚下不留意,就被抓得一个趔趄,停下来的时候也被激出了几分怒气,反驳一句我怎么不能如此对他了!
“我若是没有良心,也不会管这些破事了。你这样惯着老东西做坏事就是良善了,你抓来的那些姑娘多惨,这些你在江左盟看得到么……我蔺晨看不惯这些,乐意大义灭亲,老东西也该有个人替他紧紧皮肉了,这般无法无天下来,琅琊阁覆灭只怕也不远了……”
蔺晨说到激烈地地方,瞪着昏迷的人目眦欲裂,恨不得亲自手刃了他大义灭亲。说得浑身颤抖的时候,面前默不作声地梅长苏忽然有了动作,抬手一巴掌拍在蔺晨另一边地脸上。
梅长苏的手微微地颤抖着,显然刚才下手狠了,可心里的怒意依旧烧的厉害,让他的声音都嘶哑起来。
“轮得到你么?你算什么东西,大义灭亲轮得到你么……老阁主一辈子未曾薄待过你,谁来替天行道都可以,怎么都轮不到你的!他是你父亲,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冠冕堂皇地就要折磨最亲的人……”
梅长苏凄惨一笑,面色已经成了铁灰,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闭眼狠心继续说着,嘶哑的声音颤抖着。
“春意楼的人都是我买来的,都是自愿来的,每人的月银近一百五十两,比廊州城的小花魁一月银子还多。原本她们因为家贫都要卖身青楼,我吩咐班若找的自愿过来的……她们来的时候是完璧之身,现在也是……蔺晨,你什么都不知道的,真得。”
梅长苏眼里的惶恐几乎要飘出来,苍白的唇没有一丝血色,却依旧颤抖地说着蔺晨,你一点儿都不明白。
“人苍老,面对死亡来临的时候其实没有预想得那般淡然,恐惧像是如影随形一般,回收着曾经拥有的一切,直到把人折磨疯了!老阁主只是老了而已,只是不想去得那么早而已,你不会懂得……”
梅长苏合眼把心底涌出的无限冰冷黑雾压下去,睁眼的时候眼睛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古井不波,而后在也不愿意多看蔺晨一眼,指挥着黎刚背着老阁主离开。
“没人愿意平静死亡的,我也不愿的……”
那抹青色的身影即将隐入拐角的时候,低着头的蔺晨听到了隐隐约约的一句叹息,抬头看不到梅长苏身影,只得抿唇坐回了欧阳少恭身边。
“少恭,我错了么?”
他只是,只是看不惯老东西糟蹋少女。那些绮年玉貌、年华正好的女孩子,怎么能被老得即将进入坟墓,身上带着腐朽气息的老东西给糟蹋了呢!
蔺晨也没想过因为童年的怨恨迁怒他,也不是为了报复或者打击,他只是看不惯而已。可是梅长苏说轮不到他,谁都可以只是蔺晨没有那个资格,因为老阁主是他父亲,没有一丝薄待过他,所以他不可以。
只是因为如此,他就该看着那群姑娘无助哭泣,然后被侮辱被糟蹋么?
欧阳少恭蹲下身子把蔺晨抱在怀里,这是以前蔺晨安慰他时的姿势,现在被他用的纯熟无比。他分辨不出蔺晨和梅长苏孰对孰错,也不想多言,只是安静地把人抱在怀里,搓着蔺晨在夏日里冰冷的双手。
“师兄错不错我不懂,少恭只知道,师兄如此做是为了那些女子着想,若是不如此做了,是为了自己的父亲着想,都是好的……”
欧阳少恭身上兰香袭人,和蔺晨见过地任何一种兰香都不同,偏偏气味又让他觉出几分熟悉,忍不住就放松下来,软著身子依偎在自家师弟的怀里。
“你倒是会劝人……”
蔺晨终是坐直了身子,摸一把脸笑到,当初师傅就是被你好言好语哄得,才对你那般松泛。而后拉着欧阳少恭坐在榻上,虽然心里依旧酸涩,但面上却是恢复了以往没心没肺的笑容。
欧阳少恭也跟着一笑,桃花眼里流光溢彩,感慨一句师兄那时候不是比师傅更好哄么。不需要他什么言语,只要一个笑容就能把人迷的七荤八素,做什么都是好好好和行行行。
怪只怪蔺晨自小便对美人没有抵抗力,在琅琊阁对幼时的秦班若便是有求必应。在青乌子那里看到了比班若还漂亮的自家师弟,更是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别说要什么东西,就是欧阳少恭皱一下眉头,蔺晨都会心疼得把上下几十天的事情反省一遍。
这样对美人无能为力,只怕也是继承了老阁主好色的性子导致。只是想起刚被梅长苏领走的老东西,蔺晨的眼神忍不住幽暗了三分。
下章预告:
“分明我才是老东西正经儿子,该做的事情梅长苏都帮我做了,不知道了还以为我是捡来的,说不得老东西心里也希望长苏是他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