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守林人,其实,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干这个的。我只能算是女承父业,将来我有了后代,他们也难逃干这个的厄运。
我所守的山林在很靠北的一座高山上,那里终年积雪不化,我也住在高处一个石头堆砌的屋中,一出门就是云山雾罩的,尤其是月到中天,仰观清辉万里,俯瞰雪压青松,倒也不失为一处胜景。北地苦寒,酒和辣椒水就是我的日常饮品,不知是喝的多了还是怎的,渐渐就体温高于常人,后来达到了随便披件单衣出门也不觉冷的境地。
我养老江南的老爹告诉我,只要我的儿女长到十六,世传衣钵后继有人,我就可以脱离苦海另择宝地安心颐养天年了。老爹以为这是一个苦差事,我却觉得还不错。所以迟迟不肯成家。
平日里我领朝廷的俸禄,我久居山林也花不出去,用老爹的话说:攒养老的钱。平时饿了就猎些山鸡野兔什么的,渴了有山雪融化流下的泉水,脏了有山里的两眼温泉,不管是横着洗竖着洗还是倒着洗都没人收钱,但要真这么洗,洗死了可就有人收尸了。我打出生就住在这儿了,在我看来这满山的生灵树木都是无双的宝物,老爹笑我痴傻:什么宝物,全是死物。
我一年年耗在山上,只有年关到了的时候官爷才会着人替换我十来天。我不是没下过山,只是山上待得惯了,不喜人多热闹。此次下山,有件很重要的事就是见见爹托山下大镇子上的王媒婆给我找的婆家。其实一般像我们这种成天在山上过日子的是很少有人愿意的。
王媒婆给我找的是一个穷书生,自幼父母双亡。又屡试都名落孙山,平常就替人写些书信卖些字画潦倒度日。许是对红尘俗世多有失望,才愿意跟我这野丫头避进深山过活。
我坐在椅上,非常紧张,手抓住棉袄,又放开。其实我很热,就跟大夏天穿棉袄似的,因为体质异于常人,但是我总不能穿个单褂,吓唬我未来相公吧,再吓跑喽。王媒婆介绍说这是陈秀才,我恍然,原来是有中过秀才的。我只勉强识得几个大字,希望以后不要被他笑话。陈秀才看上去人倒端方,长相平常,举止中规中矩,有股酸腐气。
我抬眼看他,他也偷偷瞧我,我还没怎的,他脸倒红了,我纳闷,莫非我们山里人就如此皮糙肉厚?我们坐了一阵子,陈秀才也脸红了一阵子,王媒婆一看这架势,说既然秀才挺满意,那咱就定下日子吧。
定下了日子,给了彩礼钱,陈秀才送我到大门外,脸红的更狠了:“姑娘,慢慢慢……”
慢你个头,还慢呢,我都快走了。到底是读书人,忒窝囊。我心里暗嘀咕。
我转身走了,他在我后面终于喊全了:“姑娘慢走。”
都快成婚了,我就不跟他计较了。我在市井中游荡几日,眼看期满,连忙往山那边赶。我来到山脚下的时候,刚想喊一声山上的朋友们你们好吗,忽然天降邪火,山顶上突然冒出冲天火光,我努力揉揉眼睛,以为自己是产生了错觉。雪山上会起火吗?雪也会烧吗?干我们这行的都知道,雪山顶才是最安全的,也最让人省心,因为是不会起火的。谁来告诉我这是怎么了。
看那火势,却有越来越大之意。山腰上住的猎户都纷纷往山下跑,逆着人流我冲上山,遥望山上,火势太大,几乎是越烧越旺,浓烟呛得人直咳嗽,我却没什么感觉。
我跑了老久,终于看到火吞没了所遇的一切席卷而下了。有人把水泼上房屋上沾的火星,却烘的一下子将整个房屋都烧着了,我看得心惊,这哪是水啊,这分明是酒啊。
泼水的老哥拉我走:“姑娘,快跑吧,这火邪性。上面来不及跑下来的都烧死了。”
说话间,一个火人从我们旁边跑过,没几步就焚为灰烬了。老哥吓得大声尖叫起来,不再顾着拉我没命的就往山下跑。
我愣怔当场,一时间还不知该怎么反应。火势烧到我身边,忽然变大,火红跳跃着,几乎连成火被,我却不感到一丝灼热,只感到一种窝心的暖。我看向身下,仍是带雪的碎石渣。再看远方,火已经绕过我烧了下去,我恍惚,难道是冥冥中有山神护佑?
我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的火就熄灭了,再看刚才落脚的地方,已燃了起来。火不知烧了多久,我也不知走了多久,天空中淋下大雨。大雨所及之地,火就被浇灭了。
我看向四周,一片黏腻的焦黑。我一下子仿佛失去了支柱,软软的跪到了地上。没了,全没了。我的山间明月,我的雪压青松,我的野鸡,我的白兔,我的温泉。琼枝上吱吱冲我笑的翘尾巴松鼠,山间精灵般美丽灵透的小鹿,都葬给了这把山间大火。
为什么为什么我大声呼喊,直觉得四肢百骸都要燃烧起来,我看向我的手掌,手掌间是一片刺目的跳跃的红,是火。
我哈哈大笑起来,有股气在我身上游走,三花聚顶,百骨舒畅,我飞升了。我只觉得全身都轻飘飘的,身体已不由自主,落在了一处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我四下观望,都是些衣带飘飘的华丽之人,一个人高马大满脸凶悍类似于兵将的人物踹我一脚:“放肆,觐见玉帝,还不跪下。”
我双腿一软,果然跪下,玉帝朗声道:“不得无礼。”
我抬头,看到正前玉案后端坐一位宽袍广袖眉眼方正不怒自威气质非凡的神仙。
“钟彩云。”
“啊,”虽然不知道玉帝老人家怎么晓得俺的芳名(真恶心),但是,俺还是很激动的。
“草民叩见玉帝。”虽然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都是帝来着问题应该不大吧。
“爱卿平身,不必多礼,今日起你就不再是草民了。”
呃?此话怎讲?我心里当下转过一百个弯。
“爱卿是否疑惑为何天降异火?”
我起身恭敬长做一揖:“正是。”
“我天庭的御火神将日前身死,尸身坠落北神山,而精魂不灭,引体内三味真火焚山以诉其冤,得西王母引瑶池水方将其浇灭。爱卿踏火而熄,乃是天定的新任司火之神。”
我心里犯嘀咕,难道玉帝还不是天?
“敢问玉帝,御火神将有何冤又因何而死?”
“此乃天机,爱卿僭越了。”
我吓得连忙跪下,大气儿都不敢出。
“爱卿不必惊慌,为官者在位谋政,为臣下者恭谨守礼。言多必失,妄加揣测易招灾祸。爱卿只要尽好作神仙的本分,上报天庭,下效凡人,中镇妖魔,定能平步青云,节节高升。今日起,你就是天庭新的司火之神,掌四方灯火长明,赐号宁遥,你可满意?”
满意,哪能不满意?我惶恐,不愧是玉帝,还没走马上任呢,就爱卿爱卿的收买人心。一手狠招一手甜枣。
“谢玉帝圣恩。”
玉帝赐我府邸一座,在天庭混的久了,大家都喊我宁遥仙子。
一位使者引领我去我的府邸,我好奇地四处观望,忽然看到一处金碧辉煌的所在,我好奇那应该是某个很大的官的府第,却不知为何如此破败。
说它金碧辉煌,是因为那里的确较我刚看的那些宫啊殿啊的更恢弘壮丽,在天庭也是有阶级的吧。说它破败,是因为好像很久没人打理了似的,蜘蛛网结门角上,连门上的匾都是灰尘满布。我仔细一看,上书:正火宫。
我问走在前方引路的使者:“使者,请问这是哪位大仙的府第?”
使者也往正火宫瞟了一眼:“不知道,打我在天庭的时候,这个宫殿就是这个样子。应该是位犯了天条的上仙吧。”
我说:“谢使者赐教。”
“仙子太客气了,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使者,实在不敢担当‘赐教’二字。”
“使者过谦了。”我以为是使者给我客套来着,后来才知道天庭确是尊卑有序的。使者在天庭大概就相当于凡间的仆役。
人间是这样,天上也不过如此吗?
我的府邸玉帝赐名长明殿。我心里特别纳闷,我是现在天庭的司火之神,我的府邸也不过是叫长明殿,但是我路过的那个宫却是叫做正火宫,这就好像我只能为火所牵制,小心伺候着这些火,只要保证人间天上能灯火长明就已是尽职了。
但正火宫那位,就好像他让火正着走,火就不会歪着。完全不在一个档次嘛。而且,引路的使者也并不知道他是谁,看来肯定不是那个什么御火神将了。
那到底是哪路大神呢?直觉得他与现在司火的我应该有着莫大的联系。
我对这个宫殿的主人抱有一种非常复杂的感情,怎么说呢,既羡慕又崇敬,还有点小小的嫉妒,不过我感觉,这些感情都还是比较正常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