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珪悄悄的撤了，老三那里也商定了，接下来他打算去老二院落看看，这个从各路消息来看都是一个爷爷不疼姥姥不爱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无辜。
沿着屋顶快速奔跑和跳跃，一会儿工夫就来到了老二一家所在的院落，相比起兄弟们灯火明亮的正房，老二院子是彻底的漆黑，只有廊下灯笼亮着。东西厢房看过，孩子和下人都睡得很熟，再摸进正房，卧室里老二夫妻俩也好梦正酣。
就着窗外照进来的气死风灯的光，云珪把睡在床外侧的曹家老二看得清清楚楚，不是什么乍眼的相貌，可以说是平淡无奇，轮廓柔和，没有老大和老三那样尖锐的棱角，倒是有点符合处处被忽略的二少爷的气质。
云珪悄悄退出，奔赴钱库所在地。
钱库所在是一个独立的院子，远离家人生活起居的院落，四面实心高墙，只有一座悬山式屋顶的单间大建筑物，居高临下观望甚是醒目，因此云珪跑了一会儿就看到了他的目的地。
云珪胆大心细，越是靠近他越小心，身子伏得越低。
果不其然，如他所猜，白天官府来过后，临走留下了衙役看管，空荡荡的钱库天井成了曹家最明亮的地方，衙役们站在墙边门口坚守岗位，院门前也有两名衙役把守。
云珪匍匐在游廊屋顶上，琢磨着怎样才能在不惊动官兵的前提下接近钱库，是不是要再迂回一番。
正思索最佳路线，突觉眼角余光处光影明灭了一下，等他扭头看去，发现在对面游廊屋顶上趴着一个蒙面夜行人，对方也正打望着自己。
云珪弯弯眼睛，和气的向对方挥了挥手，以示自己无辜纯洁。
可这半夜一身夜行打扮趴人家房顶的有几个是无辜纯洁的，对方夜行人根本没理会云珪的示好，但好在也没别的举动，而是迅速又沿着屋顶离去，动作轻盈如风。
云珪赞叹好身手的同时又皱起眉头，会是哪家派来这样的高手？
无暇多想，云珪迅速掉头，采取迂回路线，百转千折地摸到了钱库后墙。
没有贸然的跃下墙头，而是先伏在了墙角处，探着身子先看了看下面有没有人埋伏。虽然这是钱库后墙跟围墙之间的空隙，却不能排除会安排官兵站岗巡逻的可能。
还好，云珪等了一柱香的时间没有人过来，于是猫着脚溜到了墙中间，跃上了钱库屋顶。
悬山式屋顶四面平滑，不像歇山顶那样有可供落脚藏身的地方，悬山顶只是屋檐略伸出山墙而已，利于排水，不利于藏人，天井里本来就多衙役，云珪小心的攀在屋顶背面，脸露出屋脊，打量着下方情况。
只要是钱库为了防盗都是没有窗户的，只有前面一扇铁制大门进出，因此云珪根本没想过偷进钱库勘查现场的事，他只是想近距离的看清一下现况好回去禀报。
觉得看够了的云珪原路撤退，跳屋顶翻围墙，在冰冷的夜风中如一缕触摸不着的轻烟，迅疾的消失在了夜色中。
回到王府，没有惊动任何人，连巡夜的亲卫都没有察觉到在阴暗的角落里一道幽魂一样的黑影一闪而过，就算有看到的也只会以为是寒风中的树影。
云珪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脱去夜行衣，去柴火房焖着的炉子上给自己打了盆热水，收拾一番后，往床上一倒呼呼睡去。
卯时二刻，汝王准时睁开眼睛，多年习惯，让他就算是冬天也会准点醒来。唤人穿衣，丽娘应声而入，正要从衣橱里拿常服，却被王爷制止，改拿练功服。
穿好衣服，又取下墙上长剑，王爷步出房间在外面天井练了一趟剑。自从被封王爷，这每日练剑的功课就没那么勤奋了，兴趣来时才会练一趟，不想练的时候连墙上的剑都不会瞟一眼。
汝王自己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一大早的居然有了练剑的兴趣，但终归是太久没活动了，一趟剑下来，虽然身法没有生疏，却也满头大汗，让汝王一边喘息一边反省，日日笙歌的日子果然会消磨人的意志啊。
重新回到室内，汝王把剑挂上墙，走进里面已经准备好的浴室洗去一身热汗，出来穿戴整齐再到西屋小饭厅吃早饭。
一碗熬得恰到火候浓香四溢的米粥去了一半，汝王左手端碗右手持筷，透过精致雕花的红木落地明罩望向敞亮厅堂的大门处，语气犹疑，“大管家呢？怎么这时候还没看到？”
“王爷，晚上睡得可好？”真是说什么人什么人到，就在汝王话音刚落的时候，大管家云珪从门外走了进来，中间根本没有丽娘搭话的空隙。
见到云珪，汝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眼神也跟着温和起来，只要云珪大管家在身边，汝王周身不可侵犯的皇族气息就总会柔和一些。
“敬风，昨晚探得情况如何？”
“如王爷所猜，的确还有外人夜探曹宅。”
“哦？结果如何？”
“我和那人在钱库前的游廊屋檐上相遇，对方没有做过多停留，很快就原路消失，身手很好，不知是哪路人派来的。”
“那钱库呢？”
“钱库被官府的衙役团团包围起来，里面都是人，暗地里实在不好潜入。我还去了老夫人和她三个儿子的院落，老夫人和老二都已睡下，老大和老三分别商量对策，老三已经决定在今天官府再去家里的时候，以老大是新家主和只有老大手上才有钱库钥匙的理由，把一切过错都推到老大身上，摆脱自己的嫌疑。”
“老三倒是手足情深啊。”汝王的评价听着就不是什么好话。
停了一会儿，吃了口粥，又夹了几筷子菜，汝王把脸转向云珪，“那个老二呢？家里闹成这样，他还睡得着？”
“曹家老二就是个爷爷不疼姥姥不爱的角色，我昨晚特意摸进他的卧房看了看他的面相，没有跟老大和老三一样的锐气。今天再跟府里下人打听了一下，曹家老二的名气的确没有兄长和三弟响亮，平庸到都不会被人经常提起，属于从小就是那种被忽略的人物。家里孩子多的，尤其是两头都比较优秀的话，中间平庸的孩子往往就不受人注意，老二插不进这家产的争夺战可以说是理所应当。”
“不过再赶上钱库失窃的案子，平庸的曹家二少爷就可算是因祸得福了，好事轮不着他，坏事也找不上他。”
“那么王爷今天想做些什么呢？”云珪大管家的话题转得毫无道理。
汝王一点都不在意，他放下吃光的碗，接过丽娘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和手，放下帕子起身往外走，云珪身后跟随。
“今天去看官府办案。”
云珪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是，我这就去准备。”
汝王府放出去一群眼线，盯着官府的一举一动，等到府尹大人的仪仗亲自前往曹家就速速回报，然后汝王府再大开大门，汝王爷大轿抬出，晃晃悠悠的上了大街，与府尹大人前后脚的来到曹家门前。
曹宅门子觉得今天一定是祖坟冒青烟，不但见到了府尹大人还见到了汝王殿下，还是自己亲自迎进来的，这就足以等到老的时候骄傲地跟孙子讲“爷爷当年在曹家做事的时候……”
府尹大人进了曹家走到半路，后面衙役追上来报汝王殿下驾到，府尹赶紧回头，身后跟着曹家上下所有人一起迎驾，再与汝王一道踏进曹家钱库的天井。
钱库大门紧锁，在府尹一声令下，曹家长子苦着脸用随身的钥匙打开了门上的三把精铁挂锁，之后上来四个男仆合力推开沉重的门板。
一小队衙役打着灯笼先进去，贴墙站了一圈，照亮了里面的空间。
在府尹的引领下，汝王迈过门槛。
里面四面墙都摆满了直达天花板的大型黑色架子，地面是没有任何花纹的青色水磨石砖，墙角还一字排开四把长长的人字梯。原本架子上应该码放着融好的银锭，地面上摆放着满满的钱箱，但此刻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汝王在钱库里缓慢的走了一圈，目光始终放在靠墙摆放的架子上，那些架子没有任何疑点，空空的靠墙摆放，透过层板间隔直接就能看到后面厚重的墙体。脚下的地砖也没有任何异常，每一块都很平整，缝隙严密，可见当时建造钱库时工匠的手艺高超。
可如果钱库没有被做手脚的话，那么多的现银又是怎么消失的呢？还是说有人撒了谎？
汝王百思不解，来回又走了两三趟，依然什么疑点都没有，只得走出钱库。
看着肃手立在门边的曹家大小，汝王没有表示，转头又看看这个天井，闲庭信步般的沿着墙角绕起圈子来。地面上铺着刻花地砖，清理得很干净，没有杂草，墙下面是排水沟，上面有镂空盖板，也清理得很干净。
上下有序，府尹不敢怠慢汝王，跟前跟后陪着转了一圈。
重新回到钱库门口，汝王示意府尹问话，他旁听。
府尹把曹家长子叫到跟前，问他钱库开启的规律。
曹家长子说钱库五天开启一次，往里放钱和往外拿钱，每次都是一箱子一箱子的，在曹老爷逝世前两天最后一次开过钱库，那时还是正常的，不然往外抬钱的时候肯定就会被发现。
其实这个问题在昨天府尹第一次过来的时候就问过了，当场也核实过了，专门负责钱库搬钱箱的人都做证曹家长子讲的是事实，今天再问一遍只是问给汝王听的让他了解情况而已。
汝王跟云珪耳语几句，云珪又去跟府尹耳语几句，府尹的目光从曹家长子身上扫到了曹家二子和三子身上，然后冷淡的又问了一个问题：“现在曹家当家家主是谁？”
“回大人，是我家大哥。”在曹家上下被这个问题弄得茫然的时候，曹家老三走出队伍，向府尹行礼答道。
“哦？”府尹斜望站在几步远的曹家老三，“商量定了？不打架了？”
“大人说笑了，我家大哥本来就是长房长子，家产就该他继承，哪有别人取而代之的道理。”曹老三陪笑道，曹老大脸色却变得难看起来，慌乱的看看府尹又看看汝王再怨恨的瞪一眼弟弟。
“曹家长子继承家业，其他人还有意见吗？”府尹提高声音问在场的所有曹家人。
一片沉默，无人应声，形同默认。
“那好，来人，把曹家新家主带回府衙问话。”
府尹话落，早已准备在旁的衙役凶神恶煞的走过来，手上铁链一抖，由不得曹家老大挣扎抗拒，锁了脖子就带下去了。长媳妇和孩子们立刻扑了过来，长媳妇还跪在府尹脚边死命磕头，嘴里喊着冤枉，孩子们哭着喊爹，死命的抱着父亲的腿不让衙役带走。
这里吵吵哄哄的，后面曹家上下也乱了套，看到大儿子被带走儿媳妇额头磕出了血，老夫人第一个眼睛一翻向后一仰晕了过去，被身边的二儿子及时抱住，赶紧背上身跑步回房。
留在现场的就只有老三一家和一群下人。
老三因为把家主之位让给了老大，自认躲过了一劫，面上略微轻松了一些，但仍然不敢怠慢，赶紧上前问府尹和汝王还有什么吩咐。
府尹让老三把账房所有账册搬上车送去府衙，官府要过账。
老三面露难色，不过很快他就点头应是，唤来管家速速去办，他再转身问府尹和汝王还有没有其他的吩咐。
府尹想了想，暂时没有问题了，汝王也看够戏了，于是提出打道回府。
老三携剩下的家眷仆人恭恭敬敬将府尹和汝王送出了曹家大门。
外面，府尹和汝王府的仪仗早已准备停当，而在仪仗之外，则是来曹家要求给个说法的愤怒的储户，若不是仪仗所挡，他们只怕又会跟昨天那样把曹家围个水泄不通。
府尹和汝王各自上轿开路，随着仪仗慢慢的向街外转移，围观的群众不再围堵曹家，而是跟在府尹的仪仗后面，跟去府衙看热闹。
汝王对升堂问案无兴趣，他的轿乘直接回府。
进了府门，汝王下轿，云珪跟上，两人渐行渐远，一时无话，只在走进安福轩，才听云珪说了一句，“刚才随老三一道送我们出来的那个管家，就是昨晚在老三房里的人。”
“这么说，管家和老三是一伙的？”
“大概是的。”
“我倒是不管他们什么关系，我只好奇那么大的钱库，里面的钱是怎么消失的。”
“王爷，可看出端倪？”
“看不出来，甚是奇怪，如果说在曹老爷去世前两天还开过钱库，那时尚且一切正常的话，短短两天时间怎么就能搬得那么干净？”
“依我看，这道谜题的谜底还在曹家，只有解开了，才能还百姓一个安定。”
“是啊，可这钱是怎么消失的呢？钱库和外面天井的地面我都看过了，没有一丝痕迹，都是原样的。”
“如果钱库真的有那么多钱的话，要不惊动任何人悄悄搬走是不可能的，难道说全家都在撒谎？”
“为了牺牲大儿子所编造的谎言么？可老大和老三之间的战争不像假的啊，今天老大在听到老三承认他是家主时，那脸色可真够难看的。”
云珪望着汝王，“如果真是这样，就有必要调查一下曹家的家庭关系了。”
汝王望着头顶的天空，阴云沉沉，恐怕几天内又要下一场雪。
“那就去查吧，反正府里现在有钱吃饭，闲着也是闲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