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叮当作响,纱裙曳地有声。苏屏澜出现在暖香阁前回旋的的台阶上,拾阶而上,飘然欲仙。一弯新月渐渐从东方的天边升起,宛若一抹精致绝美的弧,将愈渐暗下的天空点燃。苏屏澜一面小心翼翼的注意着脚下的阶梯,一面却不禁抬头望着眼前这座‘暖香阁’,要说这天香水榭虽不好比宫阙雄伟、气象巍峨的宫殿,但论起其中这座暖香阁,虽无其形,却有其意。
踏进那道涂抹着金漆的门槛,她抬起头,四下打望。眼前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带着一副陌生的面孔,没有太多言语,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或是有样貌道骨仙风的士者,也或是有些江湖散人。苏屏澜不禁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其中,她想清一下喉咙,但似乎又莫名的感觉有些不妥。
“小姐,这边入座。”一名侍女走到她身边,随即将她带入正前方正座其侧的偏座上去。
正当她还未坐稳之时,身边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一白衣男子,直直的在她身旁坐下,他雪白的衣袖,甚至差点拂过她的脸颊,呼吸间,留下了一阵残存的竹叶清香。这令人不免感觉有些唐突。
是星辰吗?第一时间的直觉告诉她了这个猜测,但她又立即否定了自己的答案。那男子手拿一盏青瓷酒瓶,侧过身去,背着身子斜坐在她的身旁。只见他提起酒壶,仰起头,无不精妙将酒壶斜置,一缕清酒随之而下,落入他口中。从背后隐隐望去,眼前这男子的背影要比星辰柔和一些,黑发随意散漫在肩上,只有额间的几缕青丝随意的束在脑后。他浑身上下充满了一股放荡不羁的气质,他很随性,甚至似乎完全忽视了他身边人的存在。
她就这样默默的一直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的身子突然停在那里,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一张赏心悦目温文尔雅的脸映入苏屏澜的视线,高挺的鼻梁衬着他似乎是因酒而迷离的眼神,竟是那样的有些醉人。
“你是谁?”他的声音圆润而清透,更不乏男人声音特有的一种浑厚,像是千年谷底那不绝的泉水一般,发出那咕咚咚的响声。那白衣男子嘴角自然的浮现出一丝微微的笑意,将两片薄薄的嘴唇很随意的凑在了苏屏澜的耳边问道。
苏屏澜霎时间被他这句话搞得有些莫名其妙,见他原本一本正经的表情上突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便意识到他替她提出了自己想要问的问题。
“那你能回答我这个问题吗?”苏屏澜开始对眼前这个男子的谈话变得有兴趣起来。
那男子浅浅一笑,又朝着苏屏澜的方向挪了挪,苏屏澜找不到任何拒绝他靠近的理由,便是一任由他去了。
“在下生于丛林之中,长于无人之野,无姓无名,无父无母,无牵无挂,纯净如处子,俊美如玉人”,那男子说罢,将手中的酒壶提起,又是一口清酒下肚。就好像是在夸奖或是赞美一个与自己素不相干的人,没有一点的扭捏与尴尬。
苏屏澜望着她轻轻笑出了声,她似乎开始喜欢上了眼前这个充满孩子气与率真的大男孩。
大厅中突然安静了下来。
只见夜夫人一身华衣美服走上正座,气定神闲的坐了下来,再旁的众人见状,连忙拘上一礼,纷纷回到座位就坐。
“承蒙各位赏识,能到我寒舍共聚。”夜夫人说罢,将脸侧到一旁,对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拍了拍手,五名舞女分别穿着娇粉,雪白,天蓝,澄黄,嫩绿的舞衣冉冉而入,分花杨柳,挤满了整个舞池,满面芙蓉春似笑,杨柳细腰夏还春。那舞女班头鼓点一想,只见各方鼓乐声骤起,淅淅沥沥,扬扬洒洒,她们不停的变幻着舞姿,踏着不同的令人眼花缭乱的舞步,流光四溢,歌舞升平。霎时间,整个厅堂一片翠动朱摇,红飞绿舞。众人脸上不禁都洋溢着笑颜。
“啪”的一声!不知是什么东西打碎在了地面上,歌舞乐骤停,沸沸扬扬的余音在此时形同极北深谷的寂静中肆意蔓延。众人都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舞女乐师纷纷退去,只见一位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直直的站立在大厅的门槛外,从他仅有裸露着皮肤的脸庞来看,他应该已过中年,有几丝明显的白发,那男子体态消瘦,手里还提着一个不知是装着什么的黑布包裹,一副冰雕泥塑的摸样,颧骨凸起,眉骨高耸,须发胡乱的捻做一缕,面部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是你看不透一块顽石到底是悲是喜一般。苏屏澜看着那人的面容,不禁感到有些后怕,丝丝地冷意从她脊背后侧冒出。看样子,来者不善!
夜夫人定睛看去,只见那人正是无花门的长老韩千风。
“原来是无花门的韩前辈,快请上座。”夜夫人站起身来,微笑着说道。
韩千风似乎并不买账,霎时间右手在空中一比,一柄散发着隐约黑气的法杖握在手中,那法杖的顶头处还镶着一个东西,但不知何物,暗蓝色的光芒,并不刺眼,但从十尺之外望去,竟还是如此的寒气逼人。
“你要干什么?!”夜夫人瞬时间将嘴角旁最后残存的那一丝笑意抹净,威声厉言的呵道。
韩千风突然将手中的法杖垂直过来,将法杖一头重重的顿在地上。
“哐当”一声!那顶端暗蓝色的东西光芒‘唰’的一下变强了十倍,霎时间晃到了在场所有人的眼镜。
“夜夫人,你一介女流,何以至此做我们的主,竟还在我无花门安插你的细作!当真是卑鄙!你自己看看吧……”韩千风并没有被夜夫人的气场所压倒,反而一字一句如同一把把尖刀,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直逼夜夫人。他将一直攥在另一只手上的那个黑色包裹扔在地上,只见那包裹在地上滚了几下,掩盖在那上面的黑布顺势滑落下来,众人顺着那东西定睛望去。
苏屏澜突然怔住了,眼前的东西不是其他,而是一个鲜血淋漓人头。或许是因为时间久了的缘故,那头开始发黑发污了起来。她只感到眼前一阵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但嗅觉仍能闻出大厅那边散发出的一阵腐败了的恶臭味,她胃里不禁一阵翻腾,只想作呕。
她踉踉跄跄的转身向后走去,想立即离开这个地方,可腿脚似乎被人麻了一般,竟越发的开始不听使唤了起来。
“韩老前辈,你无花门早已成为我天香水榭的分堂。如今你不请自来,扰我水榭,杀我门人,岂不枉费了当初你们无花掌门人与我交好的一番心血。”夜夫人丝毫不惧,反倒是嘲讽似地说道。
那韩千风听罢此话,心头的火焰顿时比方才又高出三丈。“与你交好?!哈哈哈哈……”韩千风突然仰天哈哈大笑,“掌门无德,谄媚与你,如今已被我门下众人诛杀。今日我前来,就是要你偿还这些年对我无花门欠下的债!”语罢,韩千风将手杖一挥,霎时间面前的空气仿佛被击碎一般,迎面而来,直直的向坐在高位的夜夫人掷去。
“哐嘡”一声!夜夫人顺手一挥,那手杖变了方向,恰巧朝着屏澜那边飞过去。
“走!”耳旁响起了一个坚定有力的男子声音。苏屏澜顾不上回头看那是谁,只感觉有一双坚实的臂膀拖住了自己早已发软无力的身体。他揽着她的腰,将她由侧门带出,一路奔着后院花庭而去。
他将她扶到一块被晚风洗刷干净了的青石板上,静静地坐了下来。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妥,便松开揽着她的胳膊,站起身子,向前走了几步,背对着站在离她不过几步之遥的地方。
“多谢公子。”苏屏澜一边说着,一边轻抬起头想要看看眼前的人是谁。是他啊……又是那个背影,眼前的人正是方才坐在她身旁的白衣男子,而她似乎在刚刚就已猜到。她的声音很轻、很细,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一般,鼓出最后的一点力量从嘴中蹦出了这四个字。但无论怎样,她的声音在此时,的确透露出几分放心与安稳的意境。
那白衣男子转过身,见她仍旧微微的低着头,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许还是沉浸在刚才可怕的画面之中,未能彻底逃脱出来。他走上前去,坐在她的身边,见她额角竟渗出了几滴清澈汗液,便很自觉的从怀中拖出了一张洁白的帕子,替她小心翼翼的擦拭起来。
身边的这个人,竟让她原本惊恐的心瞬时变得如此安定起来。苏屏澜不禁对眼前的这个男子充满了莫名的好感。
“那个人是谁?”苏屏澜定下神问道。
“他?哦,他是无花门的长老,门内最有威望的人。当年掌门不理会其他几个长老的意见,一意孤行与天香水榭示好,如今遭了众怒,被杀了。”
“哦”。屏澜淡淡的回应道。
“你很怕吗?”他将双唇亲近的递与苏屏澜的耳旁,用一种无不戏谑的语气轻声问道。
他呼吸间气息的律动,近距离的使她敏感的耳朵竟有些不自在。
“没有。”她想用自己一本正经的言语将他的戏谑抵回去。
他正过侧着的身子,嘴角浮出一丝笑意,“其实像你这么胆小又不涉世事的女子,真的不适合待在这个天香水榭。”
“为何不可?”苏屏澜好奇的问道。
他摇了摇头,笑而不答。只说“有机会,我一定向你姑姑要了你,然后带你走。”他话音未落,便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
苏屏澜突然感觉到这男子身上竟有种孩子气似地淘气,像个刚刚长大却尚未成熟的大男孩,有些轻浮,但心地却是如泉水般的纯洁清透。他并不像星辰那般有种压抑着的气质,那么的庄重与严谨。
“可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苏屏澜顺着他的话,戏谑的说道。
“其实我真的没有名字,但如果你真的想问我要个称呼的话,就叫我寒吧。”
“可这不像个名字啊,今后我若是想找你该如何是好?”
“公子寒。”
他目光直视着苏屏澜,认真的将这三个字清晰的说了出来。
好俊雅的名字。苏屏澜不禁在心中叹道。
“漫漫黑夜,了无所事,对了……不如我们饮酒作乐,你说如何?”他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兴致,转过身微笑着对苏屏澜说道。
“不,我一女子,饮酒实在不妥。”苏屏澜想谢绝他这番好意。
“你先别忙着拒绝,我给你看样东西,你若是喜欢,便答应下这陪我饮酒。”
苏屏澜不禁浅浅一笑,心想即便是自己真心喜欢,但嘴上说不,他又能耐她何。即是如此,倒不如暂且答应下来,看看他所说的东西到底是何物、是何模样。她心中想着,便抬起头对公子寒说道,“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