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脸上闪过丝厌恶,道,“我只有一个爸爸,早死了。”
屋里人出了动静,嚎得没一点美感,我进屋去,看了眼小暴,不知他是病重的缘故还是见了我的缘故,脸绿得如生了青苔。
他抄起床边的一个瓷杯向我扔了过来,我稍一闪身,杯在我耳边不远处的门框上撞了个正着,立马悲哀地牺牲,粉身碎骨。
我得出结论,他要是碰到我不给我点颜色瞧瞧,会影响他寿命的。
我找了簸箕,面无表情地将地上的瓷杯清理干净,冷冷道,“是谁说病重的?我看力气还不小。”
小暴从床上半撑起,像当年那般想跳下床教训我一翻。我能想象接下来他的招数,特定场所他出哪招招待我,我都可以倒着背出来了。若不是他病得起不来身,这会子他早就一堆横肉地跳到我面前,一把揪起我的耳朵试试看,能不能就这么揪着扔出去。
估计是我祖上十八袋都欠了他们家的了,不然,我与母亲曾经替他“为奴为婢”,如今他身无分文之时,还得住到我们家房子来。
我将垃圾拿出去处理,任由小暴歇斯底里,估摸着如今的他也闹不出什么了。
碰到了文华,他面无表情地从我身边走过,像是个陌路人。想想与他,的确也没多少交集,生疏是不可避免的。
次日清晨,起床后看到母亲端着粥进小暴的房间,我在屋外闲逛了一会儿,抬脚走了进去。母亲向我笑道,“过来。”
我依言走至他们面前,母亲笑得很是谨慎,小暴的白眼珠子比黑眼珠子多,像被闷在麻袋里透不出气般。
母亲将粥递于我,“来,让你来喂你爸爸吧。”
我鄙夷地扫视了一眼母亲,一碗粥“哗”的一声从小暴手里泼了过来,粥不烫,手臂处至身上粘糊糊的,我听小暴瞪眼狂吼,声音像是要掉进悬崖时抓住一根细小的稻草般脆弱,却非要让自己吼出狮子的音道。这对于以前的他来说,都是种挑战,更何况如今,他吼出的声音难听得让人想自我毁灭。
母亲尴尬起身看我,我看着母亲的脸,那一横一划的皱纹,都是这个女人如此小心翼翼地给自己刻上的。
我退了出去换衣服。
换完衣服后我推开小暴的房门,小暴依旧无理取闹地朝我扔东西,房里仅剩的东西不多,他半扒着毫无力道,扔得又不远,我稍站远了点看他自己一个人瞎折腾。
“可以停了吗?”我厉声道。
小暴一愣,吓得微微缩了缩手,稍安静了一会,见我没有下一步行动,便又开始不安分起来,嘴里对着我骂骂咧咧,眼里却透着更多的颤惊。
他是该怕,如今我这个手脚健全、无病无灾的大活人要将他赶出家门或者是给他点教训,简直都不用捏死小蚂蚁的力气,就能让他从此吃尽苦头。
他敢如此胡闹,不过是从我回来至今,一直沉默着,他再胡闹,我也不多说一句。他依旧认为我怕他,他依旧可以以打我骂我吓呼我为乐趣。
若说怕他,我不过是怕那些钢铁制成的实打实的钢条,又或者是严实而高密度的棍棒,我未曾怕过他,至少每次在他面前,他的棍棒落下时,从来没有将我的心打至萎缩。
而如今,只要我一句重话,就可以将他整个人吓得萎缩。如今,他的“威风”显得特苍白。
我想说些什么,但觉得与此人实在无多余的话,便转身离开。人至贱则无敌,身后的人见我没了下文,以为不过是空口说了句白话,又开始胡咧咧地叫骂着,骂声不堪入耳。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井里的水提了些来浇着山茶花,母亲在一旁修剪花枝。我看得入了神,那些年,我们三人也是这样的。只是那时还小,真正记得的事不多了。更加让自己伤感的是,我几乎忘了父亲是长什么样的。想到父亲时,只是想到厚实的肩膀,和窗外一片一片的阳光一样温暖的感觉。
文华放学回来后,我主动同他打招呼。他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这娃若不是见他平时粘着母亲絮叨,我都怀疑他是否得了自闭症。
小暴临死的时候,交了张纸给文华,含着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地交代我欠了他们家多少钱都写在纸上,等说完后便咽了气。
于是我收拾东西准备回学校,母亲拉着我的手死都不放开,她说:“我老了,我和弟弟现在就全靠你了。”
我一个人在家乡的河边走着,河里的水流得我精神恍惚,以前要是不黄奕明,我早就因为被小暴一脚踢进河里没命了。想得入了神,河水缓缓地流淌着,流得我心惊肉跳。我拿脚试了试,一阵心慌,还是缩了回来。看来始终是克服不了这样的恐惧。
感觉背后被推了一下,我一个失足跌落水中,恐惧涌上心头,我心慌意乱地在河里扑腾着。那年,就是这种感觉,这种无助,这种对死亡的恐惧,如此一致。
这次,我还有上次好命吗?黄奕明远在城里,如今,还有谁会拉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