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分不清,哪儿是你的明眸,哪儿是天池。
有段日子,我已经分得清了。后来,我又分不清了。而后来,将是无休止的漫长。但,我始终认为:我的感觉没有错。
我第一次看见你,就看见了天池。两个一模一样的天池。那个巨大的长白山天池,曾经在你的明眸里那样小巧玲珑;之后,她又躲进幽静的山里,经无数道绿林鲜露花朵近乎奢侈地层层滤洗,把你明丽的眼睛当样子,有比例地放大。我终于知道,你们为什么那么相像,像得让人难以分辩。我知道,那个清澈得仿佛什么都没有的天池,一如你那透明而善良的单纯!我站在天池前,还以为站在你跟前呢。你的毛茸茸的大眼睛,分明就在我的眼前,一眨一眨,忽闪忽闪。要不是几片红枫叶悠悠地飘下来,轻轻碰伤了水面,水面上荡起只有十分专心的人才能看到的波纹,若有若无的微微波纹;要不是池边“分数线”下有那么多头朝下倒立着的植物,跟上边的植物完全一致,只不过方向相反,她们又层层递进:绿胡须一样的草,琴弦布阵的蒿子,端庄秀丽的白桦,火霞飘飞的枫叶……我还以为这是你长长的睫毛呢!“睫毛”丛中,还有悠闲游弋的鱼群。
我知道,那些游弋的鱼儿,分明是你激动的善良!
我后悔,我当年那封被积压在醉酒邮递员手里的信,过早地夭折后,也折断了我的等待。你,带着对我的失望和忧怨嫁给另一个男生……
失恋后,我去天池。那是我第一次去天池。我想,除了天池,我再也没地方可去了!那是一个秋天,天池山坡的植物一层层的依次往上排,一层草,一层苕条,一层桦树,一层椴树,一层针叶树……色彩也是一层层,大自然分拣得那么干净而纯粹——简直是一层层植物和色彩的标本世界啊,那么分明、美丽——我崇拜极了,老天这次序井然的精心设计!
然而,天池虽然博大,却丝毫不觊觎我心中留给你的位置——我再一次糊涂,分不清哪儿是你的明眸,哪儿是天池……
从天池回来,我忍不住去找你。你说:我已经结婚了。你还说:他得了眼病,很重。我说:我能帮你什么吗?你说:能。我的笑立即绽放了。那一刻,我眼前又是一对汪汪清澈、闪闪明媚的天池!可是,你跟我告别的那句话竟是:别来找我。
哦,我眼前只有那些游弋的鱼,以及那些层层分明有序的植物!
只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几年之后,你的那对“天池”干涸了一个!
你男人双目失明后,你的善良鱼儿游进并开启了你男人那个明亮的世界——于是,你那对世上绝无仅有不会再生的天池伴侣,活活被拆散了!被拆散的,还有你的美丽!一个27岁女人的美丽!
为什么,你的门只对我一个关闭?
我又一次去了天池。那个被绿色植物精心捧在手里的天池,一如镶嵌在你美丽睫毛里的明眸。弯弯的山路,只是微小的毛细血管。它总是被眼前的林子一次次切断,又总是一次次奇迹般地绝处逢生,,继续延伸,似乎永无尽头。我的车子在毛细血管上缓缓爬行,我不敢稍有懈怠。我看到,不少汽车,在树杆前撞破了额头,折断了翅膀。有的还跌下去,跌进大山的伤口里——有的侧身,有的车腹朝上,或者,遍地骨骼和凌乱的羽毛。我难过极了。这可是去天池的车子啊,也许,刚刚从天池方向回来……这时候,我想到你,我以为那是剖掘在你身上的伤口——从这个伤口里,流走了你分给爱人的光明……
在天池前,我又一次看到那美丽的睫毛,那一层层种类有别和色彩分明的睫毛!是的,跟从前一样。我想,你的天池也跟从前一样,永远都不会拆散,不会干涸、塌陷……
从天池回来,我要去看你。
还好,你终于跟我约定了日期。
等吧,等吧!好在,已经约定了日期。
可是,在这之前,我居然等到你男人离你而去的消息!
为了爱,你把自己的一部分清澈的美丽输送给他了,他因此而重新看到、拥有了这个世界的美丽。可是,他恰恰是嫌弃你永远丢失了不可再生、弥补的美丽!
怎么会呢?
但,这件事已无法更改!
我去找你。
你的邻居、单位、亲属都不知道你的去向。
但,我相信,你不会走远。一个勇于分一只美目给爱人的女人不会走远,我在等你。还有许多同路人,也在期盼、等待着你。我就在去天池的路上等你吧?不过,你此时在哪里都没关系,因为任何一个地方,都是通往天池的中转站,都是通往天池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