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我读到朝鲜文第一个字母“フ”(音哥)的时候,便禁不住想起握一辈子镰刀的母亲。岁月的流逝,并没有冲淡儿时的记忆。
那是农历六月三十,我的六岁生日。吃完早饭,母亲腰里别把镰刀,手里拎着干粮,准备上野地里割草,生产队要用蒿子之类的青草呕粪。临走时她把我搂进怀里亲了亲说:“孩子,今天是你的生日,妈割草回来送给你一件最好的礼物。”
我乐了。母亲要送给我什么礼物呢?糖块?饼干?还是一双鞋?我的鞋破得没法穿了呀。要么就是一件背心,我的背心竟是窟窿眼,穿在身贼难看哪。我左猜右猜,还是猜不透。
母亲走后,我就坐在院门口石板上等她回来。这天觉得天特别的长,那日头老是慢腾腾地不愿意往下落,比老牛拉破车还慢。“妈妈妈妈快快来回呀!”等得实在不耐烦了,我抓起蜻蜓网开始套蜻蜓,套了一只又一只,套得胳膊酸痛得抬不起来了,可太阳才爬到树尖上。这时候蝴蝶起飞了,于是我扔掉蜻蜓网开始捉蝴蝶,捉了一只又一只,捉得口干舌焦汗流浃背,可太阳还没走到西山下。我急得满院子蹦。
天刚一擦黑,我总算盼回了母亲。她的脸被晒得黑黑的,汗珠子顺发尖直往下滴落,两手却是空空的。我失望了,在院子里扯着母亲的衣襟哭喊:“妈呀妈呀你骗人,你给我的礼物在哪了?”
“在这儿呢!”母亲倏的从腰里拽出来镰刀往地上一撂,刀头成一横,刀把成一竖,成为“ㄥ”字母。
“孩子,这是朝鲜文第一个母,念哥,你拿根小棍照这镰刀划,快点儿!”我很生气,一脚踢开镰刀后喊叫:“这算什么礼物?我不要!”母亲弯腰拾起镰刀重新端端正正地放回原处,很动情地说:“咱家穷,妈没钱给你买好东西吃,妈对不住你,妈能给你的只有这个。你现在太小,你不懂,这礼物其实比什么都珍贵。从今天起,妈教你写字。没文化,你怎么能有出息?国家也富不起来呀!”
在当时,母亲说的这些话我一点也不懂。但在母亲的反复劝导下,我还是跟她学起了朝鲜文字母。而我学到的第二个字母是“ㄥ”(音讷)刀头朝下,刀朝上。一把镰刀上下一调就能变成两个字母,变戏法似的。接着又学起了拼音方法。母亲每天都上队里干活,我呢,满院子划字母。到了晚上,在油灯下或被窝里,母亲仍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教我。
几十年后的今天,我才真正懂得了母亲送给我的千金难买的礼物,也真正了解劳动创造了人类文化的真理。我永远感激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