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里回来,大家一路采着猪草下山。芙蓉采了好多草药,回家晒干了可以拿去卖钱。路过王斌家的萝卜地,大家一下子渴起来。晨依提议:“石头剪子布,输的人下去偷。”
芙蓉输了却不干,非得和蓝琳再来一次,结果蓝琳输了。晨依话还没出口,蓝琳已老老实实跳过路沟,朝王斌家的萝卜地跑去。
“芙蓉,你怎么老赖皮,明明是你输了,却让蓝琳去偷。”晨依气愤地说。
“愿赌服输,是她心甘情愿和我赌的。”芙蓉看着已拔了六个萝卜的蓝琳回来,不满意地喊,“傻瓜,你就不会挑大的拔,这么小的谁要吃!”
“有本事自己去偷,不要脸!”景菲愤愤地骂了句。
“你骂谁,说清楚!”芙蓉一听,要冲过去打架。
“不指名不道姓,哪个小狗来答应,你想谁就是谁!”景菲站在文娟后面也不示弱。
“我说是你妈!”芙蓉一手插腰上,一手指着景菲的方向骂道。
“你妈才是!”景菲回骂道。
芙蓉被文娟和晨依挡着,也捞不到景菲什么好处,一气往沟里跳过去,正好和蓝琳碰了个满怀。抢过蓝琳手上连着叶子的萝卜往沟里一扔,拉上蓝琳回到萝卜地:“没出息,拔个萝卜都拔不像样,你还有什么做得好。”
芙蓉蹲下身,两手同时一把一把飞快地拔过去,一下子把整块萝卜地翻了个底朝天。马路上四双眼睛越盯越大,嘴张成了O型:这哪是偷个萝卜吃,分明是鬼子进村扫荡了!
不管蓝琳在边上怎么求她都无济于事:“不好这样的,萝卜还小,还会长很多,给王斌爸妈知道,不打死才怪!”
看着整一片萝卜呼啦啦躺在地上,芙蓉就兴奋,挑出六个最大的拉上蓝琳要走:“你还想赖在这里,等着他们来抓你不成。”
“不行,我把它们一个个放回坑里去,还会长的。”蓝琳看着心疼,蹲过身子,把萝卜一个个放回原处的小坑里。
还没放到一半,王斌爸的吼声从远处追过来:“畜生,死日子到了,要偷也不是这么个偷法……”
晨依在喊:“蓝琳,快跑!”
还没等蓝琳反应过来,其他五个早没了影子,自己却被王斌爸老鹰捉小鸡似的拎在手上,蓝琳忙讨饶:“不是我,不是我!”
“小兔崽子,都被老子亲眼看见了,还要抵赖,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蓝琳被重重地扔在地上,一巴掌打在蓝琳脸上,蓝琳捂着脸辣辣的好痛。
又一巴掌打过来,蓝琳的牙齿被硬生生地打了下来,顿时满嘴鲜血喷了出来。王斌爸一看这阵势,重重踢了蓝琳一脚,悻悻离去。
蓝琳挣扎着去小溪边,大石头边上停着一汪清水,像一面镜子,印着蓝琳的脸,红红的四道手印在水里晃动。蓝琳捧着水放进嘴里“咕噜!咕噜!”两下吐了,殷红的血飘在水面上,渐渐散去。蓝琳双手不停搓着脸,她要把手印搓得看不出来为止。
蓝琳回到队里,家家房顶上都已经冒着烟,芙蓉家哭声断断续续,景菲跑过蓝琳边上说了句:“她爸真好笑,气一下噎了,一下又回过来,这回是真的要死了,活该!”
回到家,妈妈一看到她就觉得不对:“脸怎么那么肿,又被谁欺负了?”
“没有,摔到沟里,脸蹭在石块上了。”蓝琳捂着脸,躲开妈妈的手。
蓝琳妈一把拉过蓝琳,挖开蓝琳捂着的双手,一看,又气又心疼:“说?谁打的?不说我打死你!”说完捡起边上的竹条,拎起来劈头盖脸要打的样子。
“妈!真的不是我偷的……”蓝琳抱着妈妈的大腿,哭着把前后经过说了遍。
蓝琳妈好容易听了个大概,又恨又气又伤心,也不管蓝琳哭着求她,一手拿着竹条,一手拖上蓝琳,往王斌家奔去。
此刻王斌一家正好坐在堂前吃饭,外面哭声打骂声一片:“……我怎么生下你这么个傻乎乎的东西,不是你偷的也说是你偷的,今天我就把你打死在他家门口,做鬼自己去讨个公道……”
“不要脸的,明明是她偷的,没让赔,还到我家来寻晦气!”王斌爸气得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吓得王斌气都不敢出。
“好了,快出去道个歉!不要再打了,打死了,萝卜也飞不回来。要真是打死在我家门口好看!”王斌爷爷黑着一张快死的脸咳着,“都这样了,还什么偷不偷的,快去!”
王斌爸不情愿站起来走了出去,一把抢过蓝琳妈手上的竹条:“好啦好啦,就算是我冤枉她,你自己的孩子也忍心下得了手。饭吃了没?到我家吃吧!”
蓝琳妈这才停了手,拉过女儿,头也不回走了。
回到家,蓝琳爸坐在堂前,自顾自喝着黄酒。蓝琳妈拉过蓝琳回到房里,一把抱住蓝琳:“疼不?”
“不疼!”蓝琳咬着嘴唇回答。
妈妈看着女儿被自己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心疼地抱住女儿哭起来。
好容易哭好,洗好,坐到桌上吃饭,蓝琳爸像什么没听见,喝着他的酒,屁股没移开凳子半步。
文娟拉着妹妹从王斌家萝卜地上一口气跑到家门口,还没时间担心蓝琳怎么样,却听妈妈哭天喊地的叫声,还有爸爸的打骂声。从小到大,文娟从来没有听父母争吵过,最多就是妈妈骂爸爸几句,然后是爸爸笑脸相迎,说几句好话就没事了。
文娟和妹妹躲在门外,透过门缝往里看:妈妈披头散发地被爸爸骑在下面,爸爸一拳一拳打在妈妈身上:“你这个婊子,老子在外面挣钱,你在家里勾引男人!我让你勾,让你勾,今天老子非打断你的腿,看你还怎么去勾引男人!”
“姐姐,我要妈妈,我要妈妈!”文娟妹妹摇着姐姐。
文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看着妈妈这么被打,很难受,忍不住冲进屋里:“爸爸,求求你,别打了!”
“你们两个给我滚开,她不配做你们的妈妈!”爸爸甩过手,一把推开了冲过来的姐妹俩。
文娟和妹妹冲了几次,终于扑在妈妈身上。爸爸的拳头停下了,涨得通红的脸气得有些扭曲,一句话不说,站起来就往外走。
“妈,出了什么事?妈,你说呀!”不管文娟怎么问妈妈,妈妈只是一个劲地哭,文娟问不出什么来,三个人索性抱在一起大哭。哭了好一会,文娟妈像是想起了什么,腾地一下站起来往外冲:“都是他,都是他害的,我要找他去!”
原来一大早天还没亮,蓝琳爸背着个药桶去田里除虫,走过文娟家的屋后时,听到文娟妈的呻吟声,断断续续,时高时低。他站在发出声音的窗口下打着玻璃叫了几下:“桂花!桂花!”
屋里突然没了声音,他再叫了几下还是没反应:“文娟、丽娟!”
蓝琳爸叫着叫着没人理会慌了起来,他并不知道文娟和妹妹一早出门去庙里烧香的事,忙丢了药水桶往王斌家跑,今天刚好轮到文娟爸给王斌家杀猪。
来到王斌家,文娟爸看着蓝琳爸断断续续紧张得说不上话的样子,断定家里出了什么事,会不会来了杀人犯,大家一听马上拿了锄头铁耙往文娟家赶……
文娟爸手上拿着杀猪刀,满脸杀气地冲在最前面。别看他生得横眉竖眼的,对老婆可是言听计从,这下一着急进了家门直往房里冲:“桂花!桂花!”
房门撞了,灯亮了,两个光溜溜的身子从床上惊恐万状地跳起来。所有人一下子呆了!文娟爸杀猪刀被惊得掉在地上,好一会回过神来,像发了疯的狮子扑了上去,把光溜溜的男人骑在下面往死里打:“我老婆你都敢上,老子今天废了你,看你是不是还到处留情!”
一看要出人命了,大家赶忙去拖开文娟爸。男人趁推拉那会儿,拿上衣服像个丧家犬似的一溜烟不见了。男的是隔壁小队的木匠,生得一张西门庆的脸,不久前在文娟家做了个大柜子,也不知怎么就好上了。
这下蓝琳爸可闯了大祸,散了伙的村民心里都偷偷乐着,像看了一场好的电影。嘴上却骂着蓝琳爸:“你这呆子,不知道人家在做好事。”
蓝琳饭还没挖上一口,文娟妈像头发疯的母狼,冲进蓝琳家,直扑蓝琳爸身上乱撕乱打:“你这个枪毙鬼,躲在人家的墙角根做贼,要害得人家破人亡才安心!一天到晚不做成个正事,祸水倒来倒去,我要你这么多事,要你这么多事,我今天就让你多事去……”
蓝琳爸一下被撕破了衣服,抓破了脸。除了挡一下也不还手,嘴里结结巴巴解释个不停:“我—我—我以为你生病了,叫—叫—叫了几下没声音,以为你晕了。”
文娟妈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是不解恨。索性随手拿上半人高的大门栓,在蓝琳家胡乱敲了一通。门口看热闹的看不下去了,不知谁偷偷叫来蓝琳的爷爷奶奶、大姑和小伯。
这下可好了,这大姑从小没上过学,凡事冲在最前面。要在平时,他看到嫂子只会瞪个白眼。傻哥虽然有点傻,但没娶媳妇之前,让他干嘛就干嘛,如今可不这么好使唤了。
每年蓝琳爷爷奶奶要口粮,到年底蓝琳家还拿不出来,大姑会站在门口,插个腰骂上一通。还是拿不出来,她和二哥拿着麻袋,把蓝琳家仅有的米都倒了去。
蓝琳的小伯,生了两个儿子,平常见着蓝琳像见着瘟神。蓝琳家的自留地和小伯家都在一块,自留地中间隔着一条沟,每年这条分界线会一点一点往蓝琳家这边移。几年过后两块原本差不多大的自留地,只剩小伯家一半大了。蓝琳想,要是按这样子下去,再过十年,自留地不剩下一条沟才怪。蓝琳妈要是让蓝琳爸去理论一下,免不了一场家庭灾难,谁家看了都是蓝琳家的不是,哪有一个家族这么多个家庭都连在一块,一家搁着一边的。
不管怎样,这下儿子被人打了,老两口当然都不肯,打的不是儿子的身体,是老两口的面子。老头子平常来逼口粮可不是他愿意的,被老太婆和女儿骂着才到儿子家来发发威,反正被压抑了太久找个地方发泄发泄也好。媳妇是他相中的,凡是好看的他都喜欢,不是没想过“扒灰”的念头,而是自己已没了当年的威风,没把握的事想都休想。
今天蓝琳爷爷自个儿要来,他一把揪住文娟妈:“好啊,你敢到这里来撒野,老子走过的桥还比你走过的路多,哪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偷了男人还找人家的不是!”
“骚货,管人家什么事,纸里包了硫磺,迟早都得烧起来。人家好欺负是吧!赔钱,今天你要是不赔钱,从这扇门里爬着出去。”大姑一手叉腰,另一只手点着文娟妈的鼻子。
“在床上叫了个起劲,不是让人家听吗?要怪就怪自己,又不是跟自已老公做事,哇啦哇啦叫得那么响干嘛!”小伯阴阳怪气地朝文娟妈白眼,“怕天底下人不知道,还在这敲锣打鼓的!”
蓝琳第一次觉得小伯没几根毛的头顶还蛮可爱的。看热闹的人群里,有男人幸灾乐祸接过话,好像是村里最长见识,最有文化的程勇爸:“这兴致来时,雌激素上升,荷尔蒙发射到了极点,另外所有细胞处于休眠状态,你说那个时候还怎么管得住嘴?”
于是女人们都好奇的围着他讨教:“荷尔蒙是什么?有那么神奇,从没听说过。”
“那是看不见摸不着,只能感觉到无比快乐的东西。那个时候的人,不要说听不到人家叫声,就是刀架脖子上也管不了了。”程勇爸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
“那一刻男人说的话都是鬼话,千万别当真。”有人伸过头来。
“我敢用性命保证,那一刻男人说的话绝对是真的。”景菲爸信誓旦旦道,“只不过那是烟花,看了、听了,千万别往心里去。”
“你跟多少女人说了?”景菲妈一气拉过老公的耳朵问。
文娟爸这下“噌—噌—噌”赶来,人群顿时静了下来,屏声息气的等着看好戏。
只见他板着脸,一把抓过文娟妈的头发往外拖:“给我回去,别在这丢人现眼,老子这就回去跟你闹个够,卷个铺盖滚回你娘家去……看!看!看!看什么,给老子滚开!”
“呸!在谁面前称老子,自己老婆都管不了!”围观的人群里不知谁又轻轻说了句。一看两家人都像要吃人的样子,马上又让出一条道来。
大伙一散,全家族都指着蓝琳妈的不是:“就这么个老实男人都管不了,还怎么当家?尽在外惹事。”
想不通就是想不通,蓝琳妈说:“苦藤生苦瓜,苦娘生苦囡,那是命。”
蓝琳妈嫁到这个村的时候还只有十八岁,甩着两根长辫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还读过四五年的书,算得上有文化了。那一年,蓝琳外公上山摔断了腿,还不上所欠的八十元钱,外公就把女儿当作低债嫁给爸爸。结婚那天,新娘到了门口要新郎去拉一把,怎么找都找不到新郎,结果新郎躲在楼梯下被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