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全文传达了市委办公室的传真电报。他刚念完电文内容,王鹏举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右手有些颤抖,指着室外说:“他们只会坐在办公室里瞎指挥!不准派武装人员去,只能派少量工作队做思想政治工作。说个!不来硬的一手,会派得进去工作队?做思想政治工作就可以对付暴力抗法,他们来试一下。”
尉越涧笑着喊道:“老王,不要激动,坐下来慢慢说。”
他在心里暗暗佩服王鹏举,都50多岁的人了,还是那血气方刚疾恶如仇的性格,从政有时需要王鹏举这样的个性,自己身上中庸之道多一些,有时缺乏王鹏举这种刚烈。当然他清楚当前需要理智,需要控制急躁情绪,避免感情用事,避免盲目决策。
王鹏举听到尉越涧打招呼,气呼呼地一屁股狠狠坐下去,那只沙发发出了“咚咚咚”的响声。
尉越涧掏出烟来散给王鹏举、林纪和李聪晔。
他抽着烟说:“同志们,整个县城现在都在议论凉风凹的事,七七八八地乱说一气,我的耳根都要听炸了!说个老实话,我的确非常气愤!人们批评我们软弱无能,希望县委采取强硬措施。我们真的就这么软弱无能吗?我们手里掌握着庞大的国家机器,用武力解决凉风凹的问题不过是小菜一碟。但是,凉风凹不是威虎山,我们不能用对付坐山雕的办法来对付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我们是全县近50万人的当家人,作出的抉择关乎金江的稳定发展。当前摆在面前的棘手问题考验我们的意志和智慧,我们当前需要的是冷静和理智,没有任何理由允许我们犯错误。”
他把激情的演说停了下来,喝了一口茶。稍后,他说道:“请各位充分发表意见,大家集思广益,共同寻找一个万全之策。”
王鹏举一脸的火气,不停地抽烟。林纪也在狠狠抽烟,眼睛盯着墙壁,心里一番苦楚。其他人表情各异,似乎没有发言的意思,会场空气沉闷。
尉越涧对着甄化杲说:“县长,你先说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甄化杲有条不紊地分析了形势,把利弊说得很透彻,但没有明确说是重新组织大批人马去凉风凹执法,还是按市里意见派出少量非武装人员进村。
甄化杲的话音刚落,王鹏举马上接着发言,言辞尖锐语气激烈,明确提出组织大队人马去凉风凹。
李大福马上接着发言:“凉风凹暴力抗法事件,我们县局去的同志,人人受了伤,受重伤的都是我们的警察。可是,现在被骂得最凶的也是我们警察,我们的同志是流血又流泪。我赞成王副书记的意见,我们有能力把凉风凹拿下来……”
何昆蒙、赵采凤发言支持王鹏举、李大福的意见。黄永武、马爱国沉默不语,李聪晔埋头记笔记。程瑾看着尉越涧,嘴唇动了几下,还是没有发言。之后,会场再次出现冷场。
尉越涧心里着急:自己虽然没有明说反对动用武力解决,但已表明不主张采取激烈措施。眼前多数常委显然不赞成自己的意见,一把手的意见得不到支持还是第一次。他从刚才人们的发言中,理解人们态度如此强硬并非针对自己,激怒他们的动因是上级的态度和凉风凹人的野蛮。
尉越涧开始犹豫起来,一边思忖着即将采取的方略,一边盯着林纪看个不停。林纪没看见县委书记投来的目光,将烟头丢到烟灰缸里,又掏出一支烟点燃猛抽起来,眼睛依旧出神地看着墙壁。
尉越涧终于忍耐不住,咳了一声,对着林纪说:“林副县长,你们吃尽了苦头。我们在座的人,还是数你最了解情况,你说说你的意见吧。”
林纪表情严肃,语调低沉:“尉书记,我是列席会议,谈点意见供常委同志参考。首先,我要检讨,我没有完成县委交给的任务。我带去的同志都受了伤,有些同志伤势很重。想起他们,我心里就很难过。恨不得马上带人去凉风凹大干一场!但是,我是党培养的干部,应该顾全大局。凉风凹的情况非常复杂,现在组织大量人员去,双方都会出现伤亡……”
林纪接着详细介绍了他们在凉风凹遭遇的情况。
林纪描述驼背老者对他们说的那些话,在场的人震撼不已。尉越涧看看常委们的脸色,发现人们脸上的怒气大有减退。
林纪最后说道:“我的意见,目前不能派出大批人马去硬干,也不宜派出少数同志去遭罪受难。我建议冷一段时间再采取措施。”
尉越涧对林纪报以微笑,常委们当然清楚县委书记的笑脸实际在赞赏林纪顾全大局的精神。尉越涧准备再次发表讲话,不失时机地为会议正确导航,不料程瑾接着发言了。
程副书记说:“我同意林纪同志的意见。凉风凹的问题非常复杂,这与我们过去工作中的失误有关,那里的老百姓非常反感乡、村的某些做法,才导致暴力干扰我们执法。现在我们不顾一切去硬干,只能激化矛盾发生流血。这个事不能怪林副县长,工作队的同志都表现了很高的觉悟,值得我们很好学习。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当初决定派出工作队去凉风凹,我是知道的,书记告诉过我,但我没有劝阻,没给尉书记当好参谋。”
尉越涧内心热血涌动,林纪受了累挨了打,却检讨自己没有完成任务;王鹏举是班子里年龄最大的同志,听说凉风凹出了事,连夜连晚火急火燎地赶去粗丝村,他虽然情绪激动,但为的还是工作;程瑾本来不知道这件事,却说自己告诉过他,分明是为自己分担责任……尉越涧激动地说:“同志们,刚才林纪、程瑾两位同志的发言,令我十分感动,他们这种主动承担责任的态度表现了很强的党性。当然,我们现在不是总结教训探讨责任的时候。我看,他们两位同志也没啥责任,大家都没什么责任,与林副县长一起去的同志不仅没啥责任,而且是英雄,他们的事迹应该表彰奖励。如果说有什么责任,应该是我。我在不充分掌握情况下,贸然决定派出政法干警去凉风凹,就是很大的决策失误。”
他抬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缓和一下激动的情绪,才说:“现在我们怎么办呢?我赞成林纪的意见,先冷一段再说。这是为什么呢?我们可以想想,我们现在采取激烈措施,不伤着老百姓,就伤着我们自己的人,或许双方都要付出沉重代价。同志们啊,老百姓叫我们什么呢?叫我们父母官哪!父母官是要做人民的衣食父母呀!我们当然不能接受父母官的称呼,我们管我们自己叫人民公仆,人民公仆更应该给人民造福啊,但是,我们给他们造过多少福呢?过去,由于我们的失误,给他们带去了多少伤害?我们应当认真反思,重新检讨过去的做法,对凉风凹的群众重新认识估价。我们现在不能组织人去抓他们打他们,就是以后处理这件事,也要非常小心谨慎,要考虑事物的复杂性和两面性。我的意见,这个事先冷下来再说。”
尉越涧讲话后,李聪晔放下笔,抬起头来说:“尉书记的分析非常透彻,意见非常中肯,我深受教育,我完全赞成书记的意见。对突发事件要妥善处理,要分清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对广大农民群众,还是要立足教育。”
与会人员纷纷发言,一致拥护尉越涧的意见。会议决定不派人去凉风凹,观察一段情况再采取相应措施。
尉越涧说:“这件事冷下来,必然遭到很多非议,我们要顶得住,以我们的意志和智慧处理好当前的复杂情况。我们领导干部要有心理承受能力,不管别人怎么骂,我们都要忍辱负重,当然,树立正气、鼓舞士气的工作也不可少,我考虑适当时候召开全县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工作表彰会,如果大家同意,请王鹏举同志牵头进行筹备。我们金江有很多人和事值得总结,他们的精神值得弘扬值得歌颂,包括这次去凉风凹的所有同志们,在那种艰难的情况下,他们无私无畏,紧密团结,遵守纪律,宁愿自己受伤,也不伤害群众,更没有向老百姓开枪,这种精神难能可贵,体现了很强的党性和人性,在金江历史上书写了光辉的一笔。”
会议决定适当时候召开全县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工作表彰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