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郝福贵背了红糖又到了苦寨子。进了洪家门,见洪波敏两根辫子盘在脑后,肚子明显凸起来了,动作有些笨拙。他不得不佩服妈的经验。郝福贵上次来,洪波敏以实情相告,以为他不会再来,不料他却这样痴心,她当着郝福贵的面呜呜地哭了。
那一夜,洪波敏和郝福贵摆了大半晚上的话。
第二天中午,郝福贵告辞回家,临走时哭了,哭得十分伤心,抽抽噎噎地说:“波敏,你保重了,明年开春后,我再来看你。”
洪波敏牵着小贵的手,哭成一个泪人,声音哽咽:“小贵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爹和妈,你回去给妈说,今生今世,波敏报不了你们全家的大恩,来世变牛做马也要报答你们全家的大德。”
郝福贵轻轻地摇着洪波敏的手说:“波敏,好好的,你咋个要这样说。”
洪波敏放开郝福贵的手,“哇哇”地大哭。郝福贵心里憋闷,心头像堵了一坨东西。用手背揩揩眼泪。洪波纵、洪波竹把他送出门去。洪波敏立在门前,目送郝福贵的背影慢慢远去。当郝福贵回头的一瞬间,洪波敏抬手送别,眼泪倾盆而下。直到郝福贵身影完全消失了,她才慢慢回屋。
这时,一只乌鸦凄厉地叫着,从洪家房顶扑腾飞过。
坝子里,小黑的叫声越来越凶。黄氏穿着衣服准备出屋。
洪波敏的爹喘息着说:“波定他妈,出去小心点。”
黄氏说:“不怕,我是要出去看看。”
她嘴里虽这样说,心里却有些害怕,没敢立即走出门去。
这时,洪波纵在床上披了衣服。姊妹俩突然听见小黑发出一声撕裂的惨叫。洪波敏挣扎着要起床,被洪波纵一把摁住。
她说:“姐,你身子笨成这个样子,哪能动。”
洪波纵一边穿衣服,一边在柜子上摸索。
洪波敏问:“波纵,你找啥子?”
洪波纵说:“姐,我找火柴,把灯点燃。”
洪波敏说:“波纵,不要点灯,小黑叫得凶得很,好像不对。”
洪波纵说:“姐,姨娘都已起来了,我还是要出去看看,究竟出了啥子事。”
洪家屋外的坝子里,人和犬在进行着惨烈的殊死搏斗。
小黑发现那条黑影移到院坝后,立即叫着向他蹿过去。
那人骂道:“你来找死!老子先宰了你!”
他立即从腰间抽出匕首,向猛扑过来的小黑狠狠砍去。小黑往后一缩,躲过了这狠毒的一刀。那人原地站立怒气冲冲,捏着匕首,等待小黑。小黑被激怒了,一股恶气深深吸进嘴去,又粗重地喷了出来。黑暗中,它的双眼熠熠发亮,死死地盯着眼前这条黑影,它已完全嗅出来者何人,咆哮着,运足气,突然纵身向那人再次扑去。那个家伙不断用匕首对着小黑一阵猛戳。小黑吸取了先前的教训,不断腾挪躲闪,好像在戏弄着这人。那贼见刀刺不着这狗,便心生奸计,向后退了两步。小黑不知狡猾的敌人使了欲擒故纵之计,以为对手害怕,便失去警惕,两个纵步朝前猛扑。那贼以逸待劳,照准小黑心窝猛踢一脚。
洪家娘母刚才在屋里听到小黑的那声惨叫,就是小黑遭了这一窝心脚,受到重创后发出的哀鸣。
小黑嘴里出血了,它前脚跪地低声哼着,考虑着下步是退还是进。那条黑影狞笑几声,得意地向小黑招手。小黑觉得对面的敌人太过阴险狡猾,太过凶狠猖狂,不甘心落荒而逃,抖抖犬毛,双脚在地上刨了几下,嘴里“呼、呼”地哼唧,抖擞精神,突然向眼前那人猛扑过去。那家伙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往后一退,让小黑咬住衣服。小黑得意,准备下口撕咬。贼徒突然伸出右手狠命揪住小黑左耳,把它提了起来。小黑用嘴狠命咬住那人的左手,那人左手立马起了一排血印,“哎哟”地大叫了一声,右手仍然揪住小黑耳朵不放,用脚猛踢小黑腹部。这一黑心脚踢得很猛,小黑内脏遭到重创,嘴里吐出鲜血,身子顿时瘫软,牙齿仍紧咬那人左手不放。那厮挥舞右拳猛击小黑头部和眼睛。小黑顿时头晕目眩,不得已放了口,咬着那人左手的嘴松开了,双腿还在蹬抓那人的身子,想挣脱逃走。那人右脚狠踢小黑屁股一下,小黑扑倒在地。那人用脚踩踏小黑的背脊梁,双手提起小黑两条后腿,双脚踩住小黑的耳朵,右手握着匕首凶狠地插进小黑腹腔,小黑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狗血溅满那人一身。小黑眼里滴出两颗泪水,头无力地耷了下去。恶徒眼见小黑如此模样,猛地将刀抽出,把匕首在狗背上擦了几下,将小黑甩在地上,眼珠血红,狂笑几声……屋里,黄氏再没听到小黑的叫声,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以为看家狗已将来人逐走,对洪波敏爹说:“他爹,小黑已没打响声了,我是要出去看看。”
洪波敏爹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黄氏走到堂屋,喊了一声:“波纵,你在屋里照看好姐姐。先前小黑叫得凶得很,这会儿没叫了,我要出去看看。”
洪波纵心里明白,后娘心里其实害怕,是示意自己随跟步伐出去,心里有些不高兴,嘴里还是答应说:“姨娘,我穿好衣服就来。”
黄氏摸到堂屋大门,对着门缝看,屋外一片漆黑。偏着耳朵听,不见任何动静。便开了门,见坝子里立着一个人影,隔自己约一丈有余。她打着哆嗦,声音颤抖:“哪个?有啥事呀?”
那人不应,径直大步朝着大门走来。黄氏抹着胆子,一脚跨出堂屋门,战战兢兢地问道:“哪个?半夜三更的,有啥子事?”
那人仍不应声,几个纵步朝黄氏奔来。
黑暗中,黄氏已经看清来人,惊愕地喊了一声:“是你!……”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上去一把揪住黄氏衣领,朝她胸膛狠狠刺了一刀,黄氏当即毙命。
洪波纵在后娘开门出去时,对洪波敏说:“姐,姨娘已经出去了,我现在非得出去看看。”
洪波敏说:“波纵,注意点,我马上起来,随后就来。”
洪波纵说:“姐,你起来有啥子用。你就在屋里给我好好躺着。”
洪波纵刚出房间就喊了一声:“姨娘。”
没有听到黄氏答话,洪波纵的心怦然一跳。她听到堂屋竹楼上的响声,知道是洪波竹、洪波定醒了。她也没有出声,便朝门口摸过去。那人听出是洪波纵的声音,便大步跨进堂屋。
洪波纵模模糊糊地看清了来人,大声骂道:“郝灿仁,烂杂种,你不是蹲班房了吗?你这个挨千刀杀的,咋个出来的,半夜三更来我家干啥子?”
郝灿仁脸上一副恶笑,说道:“波纵,我来看你姐姐。”
洪波纵怒骂:“烂杂种,我家姐姐不需要你看!”
她走过去,想揪郝灿仁的衣领。她的手还没抓到郝灿仁的衣领,却被郝灿仁用右拳狠狠一击,打在洪波纵的下颏,她叫了一声,仰面朝天重重摔倒在地,躺着一动也不动。
房间里,洪波敏从妹妹的叫骂声中,知道是郝灿仁找上门来了,心中立即涌出悲愤。随即又听到有人摔倒在地的声音,知道洪波纵是吃了亏。她十分想不通——郝灿仁不是判刑了吗?怎么这会儿跑到家里来了?
她来不及多想,一边坐起穿衣服,一边厉声喊道:“郝灿仁,你要干啥子,进房间来与我说!”
郝灿仁哼出两声怪笑,丢下洪波纵,迈步朝洪波敏的房间走去,双脚突然被洪波纵紧紧抱住了。郝灿仁大怒,用脚去踹洪波纵的身子。洪波纵一声声地惨叫,仍然紧紧抱住他的脚不放。
郝灿仁恼羞成怒,骂了一声:“烂婊子。”
洪波纵声音低微,回骂了一句:“郝灿仁,烂杂种!你这个砍血头的。”
郝灿仁揪住洪波纵的那根长辫子,用手挽了一转,猛然将她提了起来。洪波纵骂道:“郝灿仁,你这个挨千刀的的烂贼……”
郝灿仁用匕首猛地插进她的胸膛。洪波纵眼睛盯着郝灿仁,嘴唇微微颤动,头随即耷下去了,双手仍然紧抱郝灿仁不放。郝灿仁用力挣脱被洪波纵抱住的双脚,就要朝洪波敏房间走去。
洪波敏爹大声地咳嗽,气喘吁吁地喊着:“郝灿仁,冤有头,债有主,我洪家欠你的账,老子今天拿命来赔你。”
郝灿仁顺着声音看去,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佝偻着身子站在左边厢房的门边,知道是洪波敏爹在骂,便两步朝着老者奔过去。洪波敏爹使力举起棍子,一棒打了下来。郝灿仁不防,脑袋挨了一闷棍,“哎哟”地叫了一声。洪波敏爹接二连三地用棍子一阵乱打,郝灿仁慌忙躲闪,肩膀还是挨了两棍子。郝灿仁忍着痛,伸手抓住洪波敏爹的棍子,用力朝前一拉,再往后重重一推,将洪波敏爹推倒在地,老头惨叫一声。
郝灿仁骂了一声:“你这老不死的,找死!”
他过去骑在老头身上,对准洪波敏爹的胸膛猛扎一刀,老头惨叫一声,顿时毙命。
这时,堂屋上出现轻微响动。这是睡在堂屋竹楼上洪波竹、洪波定从楼梯上下来了。他们听到狗叫以后就醒了,也误认为是村里哪家有事来喊人。随后,听到小黑的惨叫声,吓得钻进被窝。妈妈出去说了几句话就没声音了,他们也搞不清是怎么一回事。洪波纵在堂屋和郝灿仁搏斗打骂时,他们才弄清是郝灿仁这个魔鬼跑来家里了。姐弟俩在被窝里吓得瑟瑟发抖。郝灿仁杀死洪波纵后,洪波竹心中知道凶多吉少,声音颤抖地对弟弟说:“波定,郝灿仁今晚要杀我们全家。”
洪波定全身颤抖,说:“姐姐,我怕。”
洪波竹说:“波定,我们赶快起来下楼,瞅准机会跑。”
洪波定说:“姐,我们跑了,爹和大姐呢,他们怎么办?”
洪波竹说:“波定,爹和大姐肯定跑不脱了,顾不得他们了。跑脱一个算一个。”
洪波定执拗地说:“姐,我不跑!”
洪波竹急切地说:“波定,你不想报仇了?我们赶快跑!”
姐弟俩趁他爹与郝灿仁搏斗的时候,洪波定在前,洪波竹在后,轻轻摸到楼边,顺着楼梯快步下来。郝灿仁杀了洪波敏的爹后,听到堂屋顶上的响声,快速从洪波敏爹的房间踅回堂屋。此时,洪波竹使力推了洪波定一把,洪波定像奔命一样地跑出门去。
跑在后面的洪波竹迟疑了一下,也跑到了堂屋门口。
郝灿仁看到洪波竹,大声骂道:“跑,跑得脱?老子今晚要杀你们全家,一个也休想跑!”
洪波竹听见郝灿仁的叫骂,反倒站住不动了——她知道自己跑不赢一个男子汉,只要弟弟能够逃脱,她也准备豁出去了。
洪波定跑了一程,不见姐姐跟来,又踅回来几步,听到屋里的喊叫声。他想起三姐的话——波定,郝灿仁要杀我们全家……你不想报仇了!
他“哇”的一声哭了,又反身飞跑……
这时,洪波敏起来站在房间门口,扶着门框喊:“郝灿仁,你放了我弟弟妹妹,不关他们的事。”
郝灿仁冷笑两声说:“放了他们?想得好!”
听到姐姐的嘶喊、郝灿仁的叫骂,洪波竹想起老师讲的李玉梅引开敌人掩护交通员的故事。她猛然心生一计,看了郝灿仁一眼,朝竹楼喊道:“波定,你不要下楼。赶快把楼梯提上去!”
郝灿仁果然中计,看了竹楼一眼,心里得意极了:洪家那个独巴猴还在楼上,你跑不了了,等老子先收拾了洪波竹,再上楼宰了那小子,断了洪家的香火。便朝洪波竹追了过去。洪波竹见势跑出屋外,朝着弟弟跑的反方向拼命跑,跑了不到100米,便被郝灿仁从身后逮住了衣服,洪波竹转身,用头朝郝灿仁狠狠顶去,郝灿仁被顶了一个跟头坐在地下。洪波竹赶紧往前跑,郝灿仁慌忙从泥浆里爬起来,追了十多步就抓住了洪波竹,几刀将她捅死了。郝灿仁反身回屋,踏上楼梯往竹楼上爬,爬了一半,被洪波敏竭尽全力推倒了楼梯。郝灿仁重重摔倒在地。洪波敏“啊”地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郝灿仁慢慢坐了起来,一副哭腔:“波敏,我不是平白无故地要杀你全家,实在是你家把我害得太惨了啊。”
洪波敏脸色煞白,全身大汗,裤子被血浸透,在地上动也不动,说话的声音很微弱:“郝灿仁,我家怎么害你了?”
郝灿仁愤愤地说:“洪波敏,我郝灿仁要叫你死个明白。你嫌我哪点不好,嫁我郝家,缺你吃的还是缺你穿的?从我家跑了不说,还去告我,让警察抓我去打、去关,说我犯了啥子强奸罪,冤枉关了我几个月。啥子罪都遭够了!前几天才把我放回来。我已想好了,先杀你们全家,再去杀胡维、毛彬那两个狗杂种!”
洪波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郝灿仁,你杀了我全家,你迟早要遭报应的!政府不会饶过你!”
郝灿仁一脸狰狞,“哈、哈、哈”地狂笑几声,说:“政府算个啥子,说话像放屁,先说老子犯强奸罪,放老子的时候又说没得啥子罪,老子这条命早就不想要了!”
洪波敏的话音有气无力断断续续:“郝灿仁,你……要遭……报应的,到了……阴间,我……也不会……放过……你!”
郝灿仁双手撑地一跃而起,一只脚踩住洪波敏的肚子,洪波敏不断惨叫。
郝灿仁说:“洪波敏,你还怀了别人的野种。”
洪波敏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
郝灿仁提起脚,狠狠踩下去,洪波敏惨叫了一声……郝灿仁又抬起楼梯靠着竹楼,快步爬到竹楼上,摸来摸去都没有搜到洪波定,骂了一声:“给这小兔崽子跑了!”
他赶快扶着楼梯下楼,下了一半,便一个纵步跳到地上,匆匆忙忙往门外跑去。
这时,天色已进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远处传来狗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