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似浅梦的细雨洋洋洒洒笼罩在栉比如林的宫殿群上，如同雾霭。灰蒙蒙的一片，看不清人们脸上的表情，也听不清宫门处匆匆离开的人们说了些什么。
微风带着细雨吹动青绿色六品官服若有似无地飘动，李兮言回头向武英殿望去，天地间那黑洞洞的大殿入口竟似上古巨兽那吞噬血腥的大嘴，令人心寒。
“李大人，这国事究竟要糜烂到何时啊？”一夜守在皇帝床边的大将军崔浩，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苍白的面孔上，血丝满布的双眼暗淡。
李兮言摇摇头，她也没想到在卢妃确诊为瘟疫后，赵煦竟然也···
看着在床上被病痛折磨的冷汗直流，却硬撑着批阅早朝奏折的赵煦，李兮言为昨晚下药暗算他的事情万分后悔。
他，也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父母双亡的孤儿。
只是他一向的威严和头上那顶帝冠，让人都忘记了他其实还是个半大孩子，负担整个国家重担的孩子。
从来就被群臣围着、烦着、管着的小皇帝在听闻自己得了瘟疫，群臣一下子退避三舍，那个时候，他应该很难过吧？
没有任何地下水道技术的大魏朝，泥水随着暮春降雨四处流溢，浸湿了惊慌宫人的衣衫，出逃大臣的朱紫官袍。
李兮言迈动已经站的麻木的脚，随着那人群向宫外走去，背后，细雨中的武英殿渐渐远逝，一如小皇帝赵煦凌厉的面容。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李府“两个大字的匾牌出现在眼帘，她才明白，到家了。
“四牡！四牡！”李兮言跑进中院大喊。
“怎么了？”四牡握着锅铲跑出来，果然看见在院中面色苍白的李兮言。
“没事，没事。根本不关我的事。”李兮言喃喃地说，然后跌跌撞撞走进房间。
“没事吧？”四牡跟在后面，实在不放心，“朝廷发生什么事情了？今天街面上好乱，大家都在说京畿发生瘟疫了，还有好多人说皇帝要关城门，不让得了瘟疫的人进来······你回来又是这个样子。现在米价涨了好多，昨天还是三十文一斤，今天都五十文了。哎呀，你说话呀，是不是要发生变乱了？”
李兮言爬上chuang，侧身面朝墙壁，沉默着。皇帝得了瘟疫，那么契丹会接受合谈么?京畿爆发瘟疫，勤王诸藩如此惜兵，还会来么？那么京城···会如中世纪被黑死病肆虐的欧洲一样么？形如鬼蜮···想到这里，李兮言觉得有点寒冷。此刻才觉得小皇帝是如此重要。他和冷宫的卢妃并无接触，为什么连卢妃身边的宫女馨润都没有被传染，他却？和卢妃接触过，也和赵煦接触过的······是，是我！
李兮言大惊坐起。“难道是我？”
“什么是你？”四牡问。
李兮言出了一脑门子汗胡乱答：“没什么，你刚刚说什么很乱？”
四牡见李兮言恢复正常，放下心，“街面上呗。好多难民逃到京城来了，粮价涨到五十文了，早上卖菜的时候好多人去抢粮铺。幸好，禁军统领尤曜将军亲自带人把那帮乱民剿灭了······”
“尤曜？”李兮言想了想依稀记得有这么一个武官，从来不不发表意见，以至于自己都不记得禁军还有这么一个人物。
隐隐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李兮言跳下床，来回在房间里踱着步子。
四牡见李兮言又凝重着表情，心下更加忐忑：“真出大事了？”
李兮言突然觉得似乎抓住了什么，又说不上来，安抚地握住四牡的肩膀：“你在家千万不要出去，不管听到什么。我出去一下。”说完也不换下被早晨细雨打湿的青色官服，也不打伞，就这么兜着已成瓢泼的大雨冲了出去。
“喂！”四牡想再问清楚，但只能看见李兮言的青色背影在雨中消失。
天上的水往下掉，地上的水四处流，这是一片水的世界。骆驼祥子里有用过这样的句子，李兮言当初读的时候并不觉得有多难受，现在设身处地终于明白了祥子的彷徨。水，冰冷。风，冰冷。天地间一时只剩下自己，前路迷茫，不只是下雨的原因，还有自己的心。
自己这么跑了出来，究竟是该向何方？李兮言抱着身子瑟缩着前进，发髻被雨水打湿粘在脸上，遮住眼睛，看不清街道，桥梁···
“李大人！李大人！”
李兮言应声回头。
“终于追上了！”一身蓑衣的江寒月赶上来，从怀里掏出伞，撑在李兮言头上，隔开那水的天地。
李兮言打了个喷嚏，道：“你怎么来了？”
“皇上出事了是不是？！”江寒月劈头就问。
李兮言惊讶了一下，复而瞬间恢复，一心想着投奔皇帝的江寒月看到早朝的宫门，不想到什么才奇怪。
“大人请告知学生！”江寒月急切的神色令人动容，念及自己昨日对小皇帝做下的事情，李兮言道：“你···跟我来吧。”
说完，又一次进入雨幕，一步一滑地向崔浩的将军府走去。
江寒月看着雨中的李兮言，伸手除去身上蓑衣，扔掉雨伞，只穿着那件似乞丐又似书生的衣袍，跟了上去。
危险，
危险···
危险······
雨声、雷声掩盖了在水天中奔行的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邦邦邦！”黄澄澄的铜环扣在朱门上。
“吱嘎···”开门的家人刚想开骂，却见眼前狼狈的两人中还有一位身穿青衣的官服。
“哼···还当什么人，一个六品芝麻官就想拜见大将军？”家人又指着江寒月道：“你这乞丐以为拉个小官就想进我大将军的大门了吗？啊···哎呦！”
家人捂着脸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他究竟知不知道“宰相门前七品官”？！竟然敢打新军大将、皇帝心腹崔大将军的人！
李兮言收回手，喝道：“你这狗才胆敢拦我？！”又一头冲了进去，边冲边喊：“崔浩！你给我出来！皇上有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