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自那场小雪后,直到开春几个月,没有雨雪的京畿。不时有风扬起,带起地面的干冷浮灰飘飘洒洒,弥漫整个皇城。人们脸上的表情都似乎因为这厚重尘土,日渐深沉。
“皇上,天寒小心龙体。”小雯子低眉偷看皇帝阴沉的脸,恭顺小心地递上热气腾腾的参茶。
赵煦皱了皱好看的眉,放下奏折,接过参茶道:“朕带回来的两个人呢?”
小雯子舒了口气,道:“在殿外候着呢。”
殿外。
四牡早就骂得嗓子干哑,这时候被侍卫按住跪在台阶上,不得不老实。
一边的小男人,似乎风寒一直没好,这下又挨了冻,鼻头红肿,鼻涕横流,只萎顿着不吭声。
“把这对奸夫****拉进殿去。”一个小黄门从殿内走出来,不由打了个哆嗦,但还是幸灾乐祸地宣了旨。
人多是这样,即便自己倒霉,但看着别人倒更大的霉,心里不仅平衡,甚至连自己那点不快也飞到九霄云外去了。这小黄门也同样,虽挨了顿鞭子,但看这对男女倒霉,不禁开心起来。
小男人挣扎着要起来,但还是被人高马大的侍卫踢了几脚,拖了进去。
“你们这对奸夫****,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天子脚下野合!”皇帝阴测测地声音,让人打心底冷气直冒。
殿内一干太监、侍卫心里纳闷:皇帝什么时候跟那些酸儒一般行事了。
四牡面色一急,张嘴想说什么,却不想干哑的嗓门根本发不出声音,且疼得紧。
小男人似乎也被吓坏了,瑟缩着身子,胡乱擦着脸上的脏污,急急地分辨:“不是,我们不是······”
“拖出去阉了。”皇帝淡淡地说,仿佛在说一条死狗。
“是。”两个小黄门上来就要拉小男人出去。
四牡急得不行,捆在一起的双手双脚使劲地向小男人这边挥动。小男人也仿佛打了鸡血似的突然叫起来,声音之凄厉比太监尤胜:“敢问皇上,我们犯了哪条法令!”
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地上捆手捆脚的瘦小男人,这男人窝囊的让人气闷,有胆子苟合,却没胆子和自己动手,反而躲到那女子身后。现在却又学儒生,敢和皇权叫板!哼!皇帝恨恨地想,难道皇帝偏要被这些人,无论高官士子还是市井流氓用大义或者什么狗屁法令,来束缚么?!
“砍了喂狗!”皇帝顿时失去了耍弄这对男女的心情,只觉得这小男人很别扭,很不舒服。
什么?!小男人似是完全没想到皇帝就这么了结了自己,还在那大声地喊:“皇上就算要判我死罪,也要等秋后问斩。我不是这宫里的奴才,您这样随便处置我,我一屁民贱命一条,却让皇上的英明受损。皇上明察呀~~”几乎是声泪俱下了,小男人一边还和小太监们推搡着。
小皇帝的脸愈加阴沉了,如今这天下何尝不是玄宗皇帝当年的“英明”惹下的祸根,皇权至上才是英明,其他的“英明”全是渣滓。
“朕要你生,便生。让你死,你就得死!”什么法令,什么纲常,在皇权面前屁也不是!
皇帝这句话音刚落,外面快跑进一个将士:“报~~~契丹大军已至魏河,据京城一百八十里外扎营。”
“招百官觐见”皇帝平淡地下旨,然后想了想,挥挥手让小黄门放下小男人。
那对男女互相慰藉地对视一眼,又忐忑不安,不知道皇帝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一会儿,大臣们陆陆续续地进了大殿,找好位置站下。其中不乏有衣着凌乱,容仪不整之辈,应该是刚从睡梦中被拉出来的。但没人抱怨,其实也顾不上抱怨了,一个个脸上除了凝重外,或多或少都有惊慌。
“今年,戍卫北方的卢龙节度使朱滔,不顾皇命,强行攻打范阳,导致北方空虚,契丹趁机南下。诸位爱卿不是早有准备,为何现在如此惊慌?卢龙的勤王兵何在?”皇帝讥讽地笑问那几个出身卢龙,并在朝堂上为朱滔鼓吹藩镇“祖制”,攻打范阳有情可原的官员。
“这······那·····”几个官员在皇帝的注视,不由汗流浃背。妄图向同僚求援,可那些同僚的身家性命正悬着,少不得怨恨这几个官员收了朱滔的好处,却害得自己被契丹大军围困。
“不如···不如,趁早······和谈吧。”一个白胡子老大臣颤巍巍道。
“哈哈哈哈哈~~~~~~”皇帝似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笑了,从微笑到大笑,再到狂笑,越笑越大声,越笑越让人心慌,那笑声也越来越渗人,直至他笑岔了气。
仿佛感应着什么似的,皇宫上空突然打了个闪,接着乌云密布的天际,雷声滚滚。旱了好几个月的京畿,于这暮春时分,下雨了。
哗哗雨声,轰隆雷鸣更显得大殿中的寂静。
皇帝笑完了,夏永华大太监心疼地给他顺气,皇帝却拨开他的手,气喘吁吁道:“崔浩。”
随着自殿外渐进的稳重脚步,阳刚的男声“臣,崔浩听旨。”夏永华的心仿佛沉入深渊,小皇帝对自己这么快就对自己开始有所限制了。
“新军可成?”
“新军,一万两千将士不负圣望,已可出战!”
群臣里议论不断,小皇帝难怪面对契丹不慌不忙,原来这新军并非他们自己揣测的小皇帝打猎戍卫,而是由南军崔浩一手带出来的。崔浩可是京畿寥寥几个可拿得出手的大将。有此良将精兵,加上京城高的吓人的城防,当下,因契丹的不安消失了一大半。
一个个抬头,想赞句“皇上英明”,却不想,小皇帝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大家伙。
但凡小皇帝笑都没有什么好事,几个经历过多次朝争的,顿时觉得脖子上凉嗖嗖的。莫非,莫非小皇帝的新军除了抵抗契丹,还要血洗朝堂?自家好像也曾对皇帝指手画脚不少~~越想越心惊。
几个老臣稳了心神,摘下头上乌纱,便要致仕,说得颠三倒四,不知是怕皇帝不许致仕拿自己开刀去杀鸡儆猴,还是实在舍不得这一身官皮。但大体意思就是,自己年纪老迈,平时做事精力不济,留在朝堂纯粹浪费粮食,有负君恩,请求致仕。
其余众臣均觉兔死狐悲。尤其是看到原本和向襄一伙,最近又跟夏永华走得近的兵部尚书,那花白的胡子,随着他佝偻着背的跪拜动作,和着眼泪在地上拖得脏污不堪,更显凄凉。
任由这些个老臣、重臣请求不止,皇帝只抿了唇,仍旧不发一言。
于是几个心里有鬼的大臣也开始慢慢跪出来请求致仕,甚至有四十多岁的人都要致仕。
皇帝这才慢慢开口:“诸位爱卿,如今国事糜烂,还需各位精诚报国,致仕之言不宜再提。”
“皇上,契丹人那里是否该派个人去?”崔浩轻蔑地瞟了眼满殿往日里“铁骨铮铮”的大臣,意有所指。
劫后余生的大臣们一听,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要不是皇帝在,就是拼了老命,也不让崔浩这个小人好过!大战在所难免,这去敌营宣战,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皇帝注视着殿上群臣,见他们个个在自己的目光下垂着头,胸中闷气出了一半。道:“出使契丹大营的人就是~~~~~”
谁?!众人提心吊胆地等着下文,却听小皇帝清越的声音:“他。”
顺着皇帝的手,众人看向那窝囊的小男人,半饷乐了。
小男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大转折,惊讶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想整整仪表,奈何绳子捆得太紧,只胡乱擦擦脸,高声道:“臣,李兮言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