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个字他说得很轻,听在我耳中不亚于一个闷雷:“什么?”
重华抱着臂,轻笑一声,他的面容掩在柳丝的阴影里,本就冷峻的外型更加阴鹜:“我常有杀生的念头,难以遏制,恰好发现此处的人类发明了一种名为网络游戏的东西,可以正大光明的杀人。”
“这就是你那么沉迷游戏的原因?”我心里怪怪的,难以形容那种感觉。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说实在话,我不开心:“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那个时候我和你吵架,赶你走,你都不告诉我?”
重华淡淡地道:“告诉你有什么用呢,不过是让你也烦恼而已。”
他伸出手,在我头发轻抚了一下:“你有什么不痛快的事情,会告诉我吗?”
我顿时变成了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冷静地道:“……不会。”
我和重华同居了好几个月了,他依然对我一无所知,固然是他不曾开口问过我,可我自己也从未生过倾诉的念头。我们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个体,偶然相逢在浮世的川流,撑一杆渡一程是能给彼此的所有,这条旅程的尽头,注定不是并肩携手的天光水色。
“最近似乎好了些。杀人的念头不会随时随地冒出来。”重华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我现在玩游戏的时间变得比较少了。”
我仔细想了想:“是换了个环境的原因吗?你不适应地球?也许在水月妙境更适合你……”
重华摇头:“和那没有关系。实际上,我在水月妙境要十分克制才不会对那君上和荧惑动手。”
我不理解。
“这是我族的本性,想要挑战强者,想要击败他们,想要做唯一一个站在最巅峰的人。”
“……”从理智上我明白了,可是这种明白十分抽象,情感上我缺乏这样的共鸣,大概是我本人极度缺乏进取心和竞争心的缘故,我一直不明白胜利的快感到底在哪里,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赢了就赢了,到底有什么可高兴的呢?
好歹也共同生活了好几个月,重华对我还是有某种程度的了解的:“你听不懂吧?”
我老老实实地点头:“嗯。”
在绿幽幽的草丛上坐下,头顶的月亮缺了一个口,看上去颇为肖似笑脸,我不仅想起刚认识重华那阵,他总是没心没肺地笑着,整天想着闹我,好像一个天真无邪又蛮不讲理的的小孩,然而才几个月的功夫,他便成为了另一番模样。究竟是时间过得太慢还是他变得太快?我迷惑地打量着重华。
重华在我身边坐下:“你在看什么?”
“我在想,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多张狂啊。”
“现在呢?”
“现在你比较成熟了。”
重华笑了笑:“不是你让我收敛爪牙的吗?”重华轻笑一声,头发忽然变长,荧荧地闪着火光,连皮肤也在闪磷光,眼睛也恢复成鲜亮的双瞳,手指也变长了,锋利如弯刀。
我连忙左顾右盼:“没人来吧?”
重华轻笑一声:“放心好了,就算有人看见了也会觉得自己是做梦,倒回床上继续睡。”
我推他的肩膀:“你还是赶紧变回去,省得害别人变神经病。”
重华眉飞色舞地道:“那有什么关系?”
我恼怒地望着他,不说话,猛然扯他的头发,他怪叫一声,在我额头上赏了一个板栗,两个人在草地上嘻嘻哈哈地闹起来,凉风如水,月华亦如水,我忽然有点生气:谁说我不开心了?道长凭什么说我不开心?和重华在一起的日子,我明明是开心的。当然不会是时时刻刻都开心,人世间除了傻子和疯子,谁能够每时每刻都开心呢,只要开心的时候多过不开心的时候,便是值得了。
趁我发呆,重华把我推到草地上揉了一身的草叶子,我狼狈不堪地爬起来捡着头发上衣服上的细草:“好女不和男斗。”
重华得意地笑:“打不过我你才这么讲。”
“切。”我不理他,自顾自地往回走。
走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重华追上来,我停下脚步往后看,路灯不知何时熄灭了,黑暗中,一个人影慢慢地靠近我。那个人穿了一身深蓝或深紫的衣服,动作也很迟缓,在黑暗中本应该十分模糊,不知为何,我却一眼就看见了他,甚至还看得很清楚,清楚到能数清他衣服上一条条的暗色绣纹,幸好我是看过鬼片练胆子的,我深吸一口气,静静站在原地等他靠近,脑子则飞快转个不停,是不是又像昨晚一样做了稀奇古怪的梦?这算不算变蜘蛛的副作用?难道我是饿昏头了所以才产生这种莫名其妙的幻觉?我的当务之急是不是去找个哭泣的伤心人吸食他们的眼泪?
黑暗中的那个人已经走到了离我很近的地方,我什么都能看清唯独看不清他的脸,我只知道那是一个男人,却瞧不清他的眉目也猜不出他的年纪,他定定地站在我面前,伸出手来在空气中写着字,那些字并不存在,但我读得出来,“我不想死”,我心理素质再好也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我不想死”,他又写了一遍,这些不存在的字在空气中抖动着,就好像它们本身也是有感觉的,会因为恐惧或兴奋而颤抖一样,我喃喃道:“你不想死,那又如何呢?”我像唐僧一样叽里呱啦起来:“那你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啊?你是死了不甘心还是怎样?还活着但是很怕死?你不想死也得死啊,所有的人到最后还是要死的?你不想死也没办法啊,这是自然规律!怕死也不会让你多活几天啊,没准还会因为心里不健康折寿呢!”我发挥网络坐家喋喋不休凑字数以骗稿费的功力,大气不喘一口地说个不停:“别光写啊,写字多累啊,又不是趴在网上看文,面对面的就不能用语言代替文字传情达意么?文字固然是很重要的沟通手段,语言一样不可或缺啊,语言还是文字的基础呢,你不能歧视它!”
似乎想不到我会是这样的反应,站在我对面的男人一下子愣住了,手悬在空中没有再写字,我松了一口气之余也不忘再接再厉:“到底死了没死啊?给句话啊!”
一只冷冰冰的手捏住了我的手腕,熟悉的触感和鼻腔里充盈的湿冷气息都告诉我那是重华的手,我诚恳无比地微笑着,忽然伸出脚在对面那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小腿上狠踹了一脚:“大晚上的装什么鬼吓人啊!真的是鬼也不用搞得这么神秘吧!”
那个男人似乎笑了一声,我没听清,总之,我眼睛都还没来得及眨一下,他便消失了,我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这下路灯全亮了,周围的一切都恢复正常,没有怪模怪样的男人,重华一脚踩在地上倾斜着摩托车站在我身边:“你发什么呆啊?”
我摇摇头:“好像……算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重华说得对,我现在什么都搞不清楚,告诉他有什么用呢?他虽说是个比我厉害太多的大妖,但也并非全知全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