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我匆匆梳洗之后就赶着出门,本来还想着下楼的时候房东会不会又缠着我要加租,结果没遇见他,心里莫名地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可能是昨晚那个奇异的“走火入魔”吧,今天走在路上的时候我总是很恍惚,分不清楚自己是走在一条真实的道路上又或者只是幻觉一场,周围的一切都很逼真,但谁知道呢,也许只是这个幻境特别逼真罢了。
就这么疑神疑鬼地走到爱珍奶茶店,一切都很正常,阳光照进店门里,地板闪闪发光,老板系着围裙在吧台后面擦擦洗洗,我想起昨晚在网上遇见了洛长生,忍不住多看了老板几眼。
老板回头问我:“怎么了?”
“老板,你是怎么认得那个洛门的门主的?”我始终对束晟继对我讲的洛门的故事无法忘怀,总觉得洛门也好,洛长生也好,沉潜了这么多年不会没有原因,很可能是别有所图。
老板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本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居然开口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金色的阳光洒落老板一身,给他勾勒出一圈金色的光环,他的眼神十分迷蒙,倘若他看着的不是他手中的抹布而是别的什么东西比如一朵花的话,这一幕会很美,真的。
“那个时候我才学会化成人形不久,觉得人间无一处不新鲜,尤其是人的城市,比河底热闹多了,于是每天每天的一大早就变成人的模样进城去玩,有一天走进一个菜市场,看到有人担了一担子河鲜来卖,都是刚打上来的螃蟹……”老板微微顿了顿:“接下来你猜得到吧?”
“你抢了他的担子就跑?”
老板点头:“我挑着担子一直跑到了一座桥上,然后把担子丢了下去,卖螃蟹的追了我好几条街看到我这样自然气得发疯,叫我付钱,我没有钱给他,他拿起地上的扁担就要打我,我虽然会法术那个时候吓得魂飞魄散什么都不记得,硬挨了好几下,她就在那个时候过来,问明原委,帮我付了钱,又要我向老丈致歉,那天她穿一件简简单单的雨过天青色的道袍,不施粉黛却别有风liu。”
果真俗套的才是无敌的。越是狗血的情节越是容易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太阳底下无新事,哪里有那么多惊世骇俗呢,人也好,妖也罢,都是为着普普通通的事qing动心,这便是不可泯灭的情。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啊?”
老板也不大确定:“总有两三百年了吧,我也记不大清了。”
“两三百年前本市是什么样子?”我不禁有些好奇。两三百年前游人未盛,此地的山水应该更有韵致吧。
老板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我很诧异:“老板不是一直住在这里吗?”
老板问我:“你来本市之前住在哪里?”
我说了一个沿海城市的名字,老板笑道:“你能从别的地方来,就不许别人从别的地方来?”
我还是有点诧异:“我还以为你会一直住在你和洛长生初遇的城市呢。”
老板不禁失笑:“她又不住在那里,不过是游历恰好经过而已。”
我想我明白了。
“洛门自有洛门的栖息处,我是不可能去到哪里的。”
“咦?洛门不是也收妖怪做徒弟么?”
老板摇头:“我不想她做我师父。”
也是,杨过和小龙女便是为师徒二字吃尽苦头,这两人还算修成正果的,更惨是玄罗与聂小凤,白白痴缠一场,最后无言以终。
“那你们之后就这样,偶然见一次面?”
老板点头:“这样便够了。”
倒是个痴情种子。不过是理智型的痴情种子,有礼有节,进退得宜。不若阿Cat,逼得太紧,反倒是让两人之间距离更远。
说曹操曹操到,我刚想起阿Cat,便见她风风火火冲进来,一下子扑到柜台上面,半个身子探进来,两眼发光地捉住我的手:“梦梦,我有师父了!”
“?”这又是演的哪一出?不看清宫戏改看武侠片了么?
阿Cat攥住我的手:“我去师父那里修行了啊,接下来可能有一段时间不会看见我,不要太想我哦!”
最后一句话她是看着老板说的。莫名其妙冲进来说了这么一段没头没尾的对白,阿Cat便又急匆匆冲了出去,我走到门口去看,她早就跑得不见人影。我蹙起眉头看向老板:“刚才阿Cat是来过了吧?不是我的幻觉?”
老板点点头。
她这是怎么了?我百思不得其解,摸出手机来打给她,却已经是用户不在服务区,跑得可真够快,我轻笑着摇摇头。再望向老板,依旧是万年不变的气定神闲擦桌子,我生平头一次做情感说客:“老板,你真的对阿Cat一点感觉也没有?”
老板反问:“感觉?哪一种感觉?”
“感动,心动之类的吧?”我也不太能够确定。
老板放下抹布微微笑道:“感动和心动,这两种感觉差得很远吧?”
“会吗?”我倒不这么觉得,人总喜欢把身边的人事物分门别类,然后套进一个专有名词的框框,就好像所有的东西够可以用确定且唯一的名词界定,然而这种分界线真的存在吗?我很迷惑:“打个比方吧,就像A是我朋友,B是我的同学,这两种说法到底有多少区别呢?实际上一个人可以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同学。说回感动和心动,某某人让我很感动,但是我没办法对他心动,这种说法经常听到,可是真的不会从感动里衍生出心动吗?日复一日的感动,也许就会有那么一个瞬间,让你意识到那个人对你来说意义非常,于是你怦然心动,这种事情也是可能发生的啊。”
老板纠正我:“既然有可能发生,那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永远不会发生。”
“谁能肯定呢?我的意思是说,谁能决定这一切?生活不是写小说,我说A喜欢B就是A喜欢B,A讨厌C就是讨厌C,他们无法脱离我的既定思路生存,只能沿着我设置好的道路往前走,实际上我写小说的时候都未必能主宰一切,我刚开始写的时候ABC都是我的棋子,由我控制前进后退,到了一定时间他们便有了自己的生命和想法,即便是我也未必能完全决定他们的选择。”我拉拉杂杂的,越扯越远,差点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哦,老板,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喜欢阿Cat?”
老板答得很含蓄:“她是个小女孩。”
“哦。”我了了。
“再说,她也未必是真的喜欢我。”
这倒是。我也这么觉得。
下午我又拨了两通电话给阿Cat,通通是用户不在服务区,这家伙到底上哪儿去了?我正冥思苦想着,手机响了,是束晟继:“店里忙吗?”
“这个点没什么人。”
“染也是。”束晟继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比他本人成熟一些:“那你现在过来一趟吧,师父说要帮你看一看。”
我向老板告了假,想起昨晚的怪异经历,心里便不由得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脚下的步子也就越放越慢,恨不得把这短短的几分钟路程拖得和海角天涯一样长,然而再怎么拖沓,该走完的路程还是走完了,站在染的门口,我深吸一口气,死就死吧,用力推开玻璃门走进去。
酒吧里果真没什么人,一眼望过去,一切如我昨夜所见,安宁抽烟的姿势,束晟继低头把玩酒杯的样子,道长穿的衣服,都和我昨天看到的一模一样,我不禁打了个冷战,有点想转身就跑。
我这是怎么了?抛掉无谓的念头,我走到吧台旁边,轻轻说了句“hi”,安宁和束晟继都没搭理我,倒是道长站了起来:“相姑娘,我们出去走走吧。”
我倒。又是这一句。上一次在赭霞山他也是邀我出去走走。道长除了走路就没别的项目可以选择吗?腹诽归腹诽,我老老实实跟在道长身边用脚丈量长街。
这条路是通往河边的。未搬家之前,我还是经常到这里来玩的,看水能让人心情平静,水是最光滑的绸缎,能抚平人心上的褶皱,水有形体却无形状,水百变而又坚持自我,你能轻易把水搅浑,水却能很快自我沉淀,我曾想过要做一个水一样的人,或许不够坚强,却足够柔韧,能坦然应对生活中的一切波澜。搬了家之后不再往这个方向走,我便很少来看河。
道长走到一块大石旁边,大概是习惯了打坐,很顺溜就盘腿坐了下来:“相姑娘现在同那个蛇妖在一起?”
“是。”我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便只说了一个字。
“你们在一起未必是好事。”
“道长的意思是指?”我做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道长打了个响指,一张浅蓝色的画轴样的事物在我面前徐徐展开,不禁让我想起了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真的和那个挺像的的,古意盎然的画轴上慢慢浮现出些画面,初时很模糊,后来越来越清晰,是蛇,许许多多的蛇,旋转着盘在天花板上,楼梯上,门框上,我定定地注视着这条充满了蛇的走廊,渐渐看了出来:“这是我现在住的地方。”
道长点点头:“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