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荧惑真的只是站着。
他站得如此之直,从头到手指尖都一动不动,以至于我不得不猜想他是不是已经被那个重华无法用人类语言描述的东西打坏了脑子。
等了许久,荧惑脸上露出一点刚睡醒一样的样子,然后表情就和跳帧一样急速变化起来,完全没有连续性。我悲哀地想,多半是真的傻了……
荧惑忽然闭上了眼睛,露出一副只能用哀伤来形容的表情。我从未见过他的神情如此柔和。
下一秒,荧惑睁开了眼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我看到了——若离。
静静匍匐在地上的女子身体被宽大的黑袍覆盖,很有点人不胜衣的楚楚动人意味,我扁了扁嘴,俗啊,太俗了。这么烂的设定是谁想出来的?
若即忽然跳了起来,起身朝若离奔去,他抱着若离的肩膀把她扳起来,看到若离的脸,我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之前明月般姣好的秀美面容此刻爬满了狰狞的赤红蛇纹,不过,没准以蛇族审美来说,这样的她更加美丽了?我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若离的肩膀抖了抖,咳出一滩黑色的血,静静地跪倒一地的人群和蛇群中,若离的咳嗽声是那么清晰。我一面感叹着这个老梗老土得我都不想说什么了,一面觉得莫名地心酸,我转脸看向天神一般伫立在云头的荧惑:现在,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你快乐吗?
若离弱小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咳出黑色的血来,我不禁开始困惑那些血到底是从哪里咳出来的,做到这种程度,不觉得太超过吗?我忽然想起《海的女儿》,对重华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说,如果是我,我宁愿做一条每天游泳吃海鲜大餐的美人鱼,显然,如果是若离,她会选择为了爱情直立行走。
总之,无论我多么不甘愿,荧惑就这样以利用深植蛇族心灵深处的原始宗教信仰获得了他梦寐已久的储君位置。那君上相当干脆利落地选择了退位。若离也没咳血而死,而是戴着一张银色的面具拄着拐杖出现在新皇的登基大典上,她站在荧惑的左边,小绿站在荧惑的右边。
谢天谢地,没有我的位置。
所谓三个太子妃,似乎从一开始就只是荧惑对我的捉弄——太子妃为两人以上,并没有限定必须为三人。
我扭头看向身边的重华:“有不甘心吗?”
重华摇摇头:“我小时候戴过那个白玉冠。”他露出一脸嫌恶的表情:“超重的。”
我看向遥远高台之上的荧惑,那个垂着冕珠的白玉冠终于属于他了。现在轮到他的面容隐藏在冕珠的投影之中,影影绰绰的,看不出悲喜,只有威严。
只有威严。
我有点恍惚地问:“你爹舍得把白玉冠给你试戴?”
重华得意地笑了笑:“他很宝贝地收藏在玉匣里,不过让我给偷出来了。”
“哈。”
重华颇为自得地摸了摸鼻子,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道:“不过我能偷出来,主要还是因为我那时才三岁,君上没有防备我。”
“……”我沉默了,三岁就学会了做贼,难怪成年了心心念念要造伪钞。
我想了想,忍不住道:“三岁的时候觉得太重,也许,现在戴起来就不会了吧?”
重华笑了一下:“也许吧。不过,那种事情,已经不重要了吧。”
说的也是。荧惑利用原始宗教信仰这一招虽然老土,却非常实用,相信短时期之内,没有人能挑战他在蛇族的权威。不过,我还是在心底暗自期待那君上有什么后招——没办法,坐家一向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一个文要是从头和谐到尾你好我好大家好,多半是会扑街的。
新皇即位后据说颁布了许多条大受欢迎的法规,具体是什么,我没去关心,毕竟,被福泽的是蛇族,我不可能从中获益。因为束晟继想仔细研究一下水月妙境的结界之法,我选择了多打扰若即几天——他除了抱怨我吃水果太多之外,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
几个宫装侍女来到素墙乌瓦竹篱笆的清秀院落,说是奉了新后的命令来收拾东西,若即一听立刻翻了脸,一甩袖子把她们全丢了出去。果然,什么形容磊落,气质儒雅的古典美男子,全都是骗人的。
之后,若离回来了。她还戴着那张银色面具,纤细的身形掩在重锦华服之中,若不是腋下的拐杖,我想她根本没办法站起来。
姐弟叙旧的时间到了。我和重华自然自觉退散。
走到山边吹着小风,不知为何,明明是日上当中,我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那么执着的追求,真的值得吗?
“阿姐,你快乐吗?”风儿偷渡来若即的问句。
大概是若离没有缴费的关系,风并没有偷渡来她的回答。
过了小半个钟头,若离出来了,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袱,我怎么看都觉得那个包袱装不了多少东西,不过,没准那其实是个无限储存量的乾坤袋来着。
若离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下了山,山下,有鎏金的马车在等她。
过了许久,若即从屋子里出来了,我耸耸肩:“看什么看,早就走啦。”
若即笑了笑:“知道走了才看的。”
我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问了那个大不敬的问题:“若离那天真的是吐血了吗?”我对若离依旧怀抱着某种程度的恶意和偏见,尽管她已经嫁给了荧惑,我不明白我这恶意和偏见到底是为了什么,因为她曾经有过嫁给重华的可能?我不至于这么小气吧?可不是这个原因,又能是什么?我想不明白,人最难明白的果然是自己。
若即脸色不善地瞪我一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探讨,探讨一下而已嘛。”我赶紧申明:“那个吐血量太不真实了吧——我看武侠剧的时候经常思考这个问题的,按他们那个吐法,居然还能活下来,也太违背科学原理了吧?”
若即白着一张脸没说话。
重华想了想,道:“也许她自己有催动内息。”
“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她大概有故意催动内息,加剧伤势。”重华淡淡地道。
“……”原来我的直觉这么敏锐啊,我再一次提醒自己千万记得买彩票。
若即轻声道:“我不明白阿姐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为了不回头。”许久之后,重华给出了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