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洗澡洗得很快,我才刷完牙洗完脸在小圆凳上坐下,他就打开厕所的门走了出来。我没敢问他用的是谁的毛巾——浴室里也就那么一条毛巾。
美少年微长的头发轻轻滴着水,脸蛋红扑扑的朝我走来——有生之年能够看到一次我小说里的情节在我眼前上演,我感动极了。他在我面前站定:“你有吹风吗?”
我说过,在一夜情这个问题上,我毫无经验——实际上我毫无和男人深入交往的经验,我这把年纪了,当然和男人相过亲,吃过饭,看过电影,压过马路,但我没谈过恋爱。一次也没有。一部分原因是我长相平凡毫不起眼,更重要的原因大概是我对现实世界没有任何yu望。我只喜欢写,我只会写。依照经验——依旧是从小说、漫画和电视剧里得来的经验,一夜情之后男人说的第一句话要么是“我会对你负责的”要么是“别指望我对你负责”——他却对我说“你有吹风吗”,这再一次肯定了我的创作谎言论。
创作就是说谎。
一瞬间我明白了我为什么写不出来了:我遭遇了比谎言更谎言的现实,所以我失去了说谎的能力。
我的世界分为外世界——也就是真实世界,和里世界——我脑海里那个无比瑰丽的世界,在外世界里我平庸而不引人注目,在里世界里我呼风唤雨主宰万物生死。外世界的我变成蜘蛛——真实的世界脱离理性、逻辑,不再真实,这让里世界的我失去了控制一切的能力,投射在外世界那就是我失去了创作的能力,我再也写不出来了。
我的思绪在这些绕口令一般念头上漂浮着,手则自动地伸到藤桌底下一层拿出吹风递给美少年。他长得并不很高,大概在170左右,但很衬他的脸,像他这样秀丽的男孩子,如果配上一个金刚的身体,那就是噩梦了。吹风机轰鸣声中,他伸手去拨头发,一些细碎的水珠洒到我脸上——没办法,屋子里就这么一个插座,吹风机的电源线又短。
他站着吹头发,而坐在一边的我打开E盘看文。这一幕其实洋溢着老夫老妻的气息——不对,就算我是老妻,他也是少夫。
他关上吹风,把白色的电线在米色吹风上缠好,弯腰搁在藤桌下的格子里:“你叫什么名字?”
“相梦梦。”我老老实实地答道。家里只有一个凳子,他又是客人——受邀来一夜情的勉强也算客人吧——我挪到床沿上坐下,把凳子让给他。
他会意且毫不客气地在凳子上坐下,因为床比凳子高,现在我们两个的视线平齐在一个高度。他注视着我的眼睛:“束晟继。”
我没反应过来。
他从口袋里摸出钱包摊开在藤桌上:“束晟继。”
我看向钱包里透明塑料板下压着的身份证,好拗口的名字——绝对不会出现在我的小说里。我看着身份证下方的出生日期,在脑海里换算着他的年龄。
十九岁。
很好很强大。我喝多了,和一个比我小八岁的男孩一夜情,第二天早上醒来他还看见我是一只蜘蛛。
我把这写在小说里的话,一定会收到“你的想象力狂飙起来,胜过荒野上脱缰的野狗”之类的赞美——这个形容是很生动没错,但在修辞上是它是错误的,野狗怎么会脱缰?野狗根本没缰绳。
他又问:“你是第一次?”
我……我……我可不可以说那是大姨妈造访的前奏?
我没回答,而他点了点头,一脸“我明白了”的表情,然后道:“我也是。”
荒唐至极!怎么能用如此平淡的语气宣布如此残酷的事实?他不会在暗示我要对他负责吧?我要给****费吗?一个美少年的初ye值多少钱?《喜剧之王》里周星驰和张柏芝如何如何之后,把浑身的毛票和《演员的道德修养》都留给了张柏芝,我的钱大概还是比他多一点的,但那够吗?
我的脑子的构成大概和猪油差不多——到了冬天就结块。我想得耳朵都嗡嗡炸了起来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眼前忽然浮现出张柏芝的样子,演《喜剧之王》的时候她还没用可乐减肥法,脸嘟嘟的,犹带少女的丰盈,远比后来瘦得形销骨立好看,她穿着宽大的白衬衣坐在窗台上,蓬松的黑色长发被海风撩起,身后是一望无际的蓝。我的窗子则正对着隔壁的墙,看不到任何风景,可一个美少年足以让蓬荜生辉,他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无需镁光灯辅助,自有华彩流动,我把自己卖了都不够付钱。
束晟继忽然看着我笑了起来,陋室之内好像刮开了一阵轻柔、明亮又温暖的小风,难道我遇上了传说中的治愈系美少年?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只能想到一个俗到渣渣到耸耸到死的形容词,容颜如玉。
美玉一般的少年——我没用错名词,对二十七岁的女人来说,十九岁就是少年。
他把头伸到电脑屏幕前头,看了看右下角的时间,念道:“四点了。”
他转过头来看我,我们两个的距离太近,他的眼睛足以淹死一整条银河的星星,而我快被闪光闪瞎了,他又笑了起来,大概是得意于自己的魅力,他的声音愉悦,语调微微上扬:“我要去上班了。”
我点了点头:“哦。”
他把手插在口袋里朝门口走去,我目送他把手放在门锁上,他忽然回过头来:“怀孕了怎么办?”
我愣了愣——这话问的,虽然我是蜘蛛,但我还能让他怀孕不成?
他扬起眉:“昨晚上没有……那个。”
我终于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如果你怀孕了怎么办”,我噌一下站起来,这的确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雪青着一张脸抓起钱包:“我去买药。”常识告诉我,人类有一种伟大的发明,叫紧急避孕药——发明这玩意儿的人应该得诺贝尔奖。
于是我们一起下了楼。但很奇怪的是,我们也是一起去买的药。买药的时候他付的账,药店老板意味深长的目光在我们之间飘来荡去,大概是在寻思又一棵嫩草被老牛啃了,走出药店,我打开钱包数清楚之后把钱递到他手上,他看向我,我解释道:“AA——我还多给了一块二毛呢。”
他黑着脸问:“要我找给你吗?”
“就当阿姨请你吃……”我思考着一块二毛钱能买什么,最后认真地道:“请你吃白菜。”一块二毛钱可以买一颗圆白菜了。
“白菜?”他狐疑地看我。
我点头:“你年纪还小,多吃白菜,有助发育,说不能还能再长高五公分咧。”
“你嫌我矮?”
“男孩子不都想长高么?”我急忙赔笑:“但你挺好的了。你长得这么漂亮,长太高了不协调。”
“你说我娘?”
我怎么觉得这对话持续得越来越令人黑线了?面对面的交流真难,看来我还是适合码字——虽然我已经码不出来了。一想起再也写不出来了,我又觉得昏天黑地起来。
“那个……”我小心翼翼地窥看他的侧脸。
“嗯?”他却看也不看我一眼:“我有名字。”
你的名字真zhuangbility,当然这一点我只敢腹诽。“束晟继大、大人……你现在抓着我的胳膊是往哪儿去啊?”我差一点管他叫“束晟继大爷”,没办法,前一阵都在拿这个调调写古代文,一时间拗不过来。
这一声卑躬屈膝的大人明显叫得他心情大悦,脸上浮现出一个嘉许的笑容:“吃饭。”
我点了点头:“哦……”过了好一会儿我终于反应过来:“你吃饭干嘛抓着我不放?”
他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请你吃饭。”
不是吧?我忽然想起我以前写过的一个桥段,抓妖成癖的王爷为了对付他心目中的妖女而在饭菜里下香灰好让她现出原形,束晟继该不会恰好看过那一个文吧?这个可能性低得令人发指,但我毫不怀疑,束晟继绝对能面不改色地做出这么惨无人道的事儿来。
“那个……”我笑得更加卑微:“我还不饿。”
他压根没停下脚步:“那你看着我吃。”
……果然毫无人性。这一声也依旧只敢在心里说说。
束晟继抓着我的胳膊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而我一路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这时候真庆幸他只有一米七,万一他有一米八我就得用小跑步才能跟上了。
他忽然停下脚步,害我一下子撞在他背上。
死定了。
我黑线等待大魔王的报复。
“你走不动?”大魔王的声音好像不是很生气。
“没、没有。”我结结巴巴地道。
“该不会是……”他脸上忽然露出一个邪恶又暧mei的笑容,凑近了我的耳朵低声道:“……腰酸腿疼吧?”
“……”我、我……我用目光杀死你!我面露凶光恶狠狠地盯着束晟继看。
他却根本没收到,还快我一步在我面前蹲了下来:“我背你吧。”
幸好这个时段街上没什么人,我赶紧摆摆手叫他起来:“不用,不用。我就是四肢有点不协调。”
“你有这毛病?”他仰起脸看我,眼睛晶晶亮。
我抓抓头发:“以前没有。可能是变……”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反正他已经见过了:“变身的后遗症吧。”大概我的身体还在迷糊着我到底是人还是蜘蛛,是四条腿,啊呸,是两条腿还是八条腿。
他点了点头:“有可能。”
他站起身,在我头顶揉了一把,轻声道:“我吃完了饭就帮你查查,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怎么查?”他该不会打算在网路上发帖子问“如何治疗变身蜘蛛引发的肢体不协调”吧?
他轻描淡写道:“问问师父师兄他们。不过观里的网路不怎么稳定,说不定好几天才连得上。没办法,网线又不能拉到赭霞山上去,只能用无线。”
轰!一声炸雷在我心底炸开。我,我没听错吧?师父,师兄,观?我不仅和一个小屁孩一夜情了,这小屁孩还是一道士!命运女神昨晚上看多了《白蛇传》是不是?对法海x小青未遂意犹未尽深表遗憾,就改头换面来了一个道士x蜘蛛精?
————————————————————————————
再次感谢吉吉写作的自动取名功能。相梦梦和束晟继都是它的杰作!
至于“先天宗”“赭霞山”和《春风谁渡奈何桥》里的“先天宗”“赭霞山”没有任何关系(但和另一个文里的“先天宗”“赭霞山”有关系,那个文可以当做《缠丝补梦》的前传,掩面,总有一天我会写出来的),之所以把这两个名词用了再用,纯属我私心偏好。
唉,我坦诚,我对道门有着执着的玛丽苏之心。不苏不成活,越苏越快乐。内牛满面地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