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晟继的师父踏着云而来,双手傲然袖在身后,若不是面色发青一脸愁容,绝对比他脚下的那抹云更悠然出离人世。
我定定神,抢先一步打招呼,占得对话主导权:“道长,好久不见啊……”
“我不明白,晟继有哪一点比不上这个蛇妖?”道长上下打量着重华,冰雪寒霜的眼神连我这个站在重华身侧的池鱼都觉得冷,冷死了。
我微微移动一步挡在这个怕冷的小子身前:“道长出尘脱俗,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
“那就请相姑娘为贫道解惑吧。”道长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态。
终于知道我叫什么了,不容易啊……我提纲挈领地声明道:“我不打算让任何人对我负责,同理,我也不打算对任何人负责。”
“哦?”道长微微扬了扬眉。
“或许道士都喜欢含蓄而曲折,我比较直接,所以想问道长,束晟继是不是喜欢我?”
道长脸色微愠:“相姑娘这个问题不觉得太多余吗?”
我摇头:“不多余,一点儿也不多余,我在黑暗里想了好久才明白的。道长建议我修道,又提议我和束晟继双xiu,束晟继也一直纠缠着要我修道,还要我和他双xiu——让我的思维一直围绕着修道这个问题转,老觉得是不是我身上藏着什么神奇的法宝可以加速修炼进度,又或者先天宗有什么人妖同修的特殊心法。后来还是无意中想起道长对我说,希望束晟继能够找到一个‘同心不弃’之人,才稍稍怀疑到或许我之前想得太复杂,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因为束晟继喜欢我。”
“可惜,我不喜欢他,也不打算喜欢他。”我坦然道:“我们的开头太糟糕了。”
道长长叹一声,沉声道:“他的做法的确不够正派。”
“开始我没发现,想了好久才想起来,那天晚上喝醉的是我,束晟继完全是清醒的。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喜欢我很久了终于发现了一个难得的机会所以才会把爬到我的床上来——如果是这种,我必须说他的审美真的很奇幻——又或者是厌倦了孤寂的修道生活想要找一个人恋爱看看之类的缘故爬上我的床然后决定喜欢我——如果是这一种,他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都很扭曲。”
“对一部分女孩子来说,交托身体的同时,情感也会一起交托出去,我不是这样的人——更何况,我对那晚的事情,记忆实在很模糊。”
“有些人认为,女人的贞节比生命、尊严、自由……都要重要。我不这么认为。束晟继对我做出的事情和侵犯差不多——”
道长想说什么。我抢在他出声之前道:“我并不怨恨束晟继——对我来说,身体实在是很微不足道的东西,失去那一层薄膜,我一点儿也不觉得遗憾,更不会痛不欲生。所以束晟继无需对我担负任何责任。”
“相姑娘你太好强了,须知女子——”
看来道长是真的记住我叫什么了,连续两次叫对我的名字,太不容易了。
我甜甜一笑:“道长,你多少年没涉足红尘了?这个世界对女子已经不像以前那般苛刻了,我更加不会为别人苛刻自己。”
他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看来他是放弃把我和束晟继捆绑销售的念头了——有师父镇压着,束晟继大概也不至于再来纠缠我。我松了口气,赶紧处理另一件正事:“薄辰子到底想干吗?”
道长的脸色越发阴沉:“师弟想要制造一个灵兽。”
“制造?”我扬了扬眉。
“制造?”重华的脸色十分难看:“灵兽?”
我的阅历比重华丰富,先一步想明白了薄辰子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犬夜叉》里的奈落那样么,用N个妖怪的身体拼装出一个新的妖怪来,博采众家之长。估计这个灵兽的主体就是重华吧,而薄辰子抓来的其他妖怪,比方说重华提过的那个狐狸精都是试验品,用于研究如何拼装妖怪,而这些试验品……我看向重华,他的面上拂过一丝痛苦不忍之色,他大概也想明白了,试验品自然就是消耗品了,那个和他关系不错的狐狸精定然是已经死了的。
我深吸一口气:“薄辰子现在在哪里?”
“师弟已经得到了处罚。”
“什么样的处罚?”我步步紧逼。孙悟空每次要打死吃人的妖孽,就会有个神仙跳出来说这是我家旺财,把它还给我吧我会自己处理的,谁知道先天宗是不是这样偏私护短。
道长一脸凝重:“师弟已经死了。”
“道长能一定确定以及肯定吗?”我可不想过了半年又被薄辰子抓住关在不见天日的地方。
他点了点头:“宗主亲自出手,师弟已经伏诛。”
一直沉默着的重华脸上写满了不甘心:“他倒是死得快。”
道长看我一眼:“相姑娘,贫道有个请求。”
我的眼珠子转一转:“说吧。”
“请你摘下身后那位蛇妖身上的神仙锁。”
“什么?”我怀疑地转过身去,我能摘掉这个玩意儿吗?重华把它说得很牛,再加上铁环边缘都是锯齿,我怕弄痛重华,一直避免着触碰它,所以根本没想过要去摘下它。
我抬起手,轻轻抚mo着冰冷的铁环,这玩意儿怎么摘啊?我根本不知道它的构造,是像按扣那般么?
“重华,忍着点儿疼……”我转过身走到重华身侧,闭上眼睛,一手拉住铁环的一半,啪嗒一声,这个号称能锁住神仙的东西在我手中应声而解。
重华一脸惊疑不定地看住我,似乎想问我为什么能摘下神仙锁,又似乎是想问我为什么不早点帮他摘下神仙锁。
我朝他笑笑:“我不知道我能摘下这个。”转到另一边摘下另一个铁环。
我看看手里的四段圆弧,神仙锁,神仙锁,这就是神仙锁?神仙都能锁住了,为什么锁不住我?难道我是传说中隐藏道具——只有0级却是杀死最终BOSS的唯一武器?
道长轻声道:“先天宗想留下这个锁,不知道这位——”
我提示道:“重华。”
“不知道重华先生和相姑娘愿不愿意。”
留下来做什么?这个东西或许对我没辙,但好像真的能克制妖怪。
“师弟的道法平平,在法器上却极有天分,每每能做出令人叹为观止的法器。”
我看了一眼重华,他的脸色十分凝重,大概还在思考为什么我能拿下神仙锁,之前重华对我说薄辰子使了下三滥的手段所以才抓住他,说的就是法器吧——其实这个并不算卑劣,只是物尽其用。
“师弟曾说神仙锁虽然是上佳的封印法器,解印却太过困难,他想做一种能锁住妖怪,而人能轻而易举地摘下来的法器。我没想到,他真的做成了。”道长痛惜地道:“师弟如此有天分,为什么要走上邪心乱法之路。”
周围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我轻叹一声:“他已经死了,你在问谁呢?”微微蹙起眉,我刚才似乎听到道长说,“人能轻而易举地摘下来”,我看向那个站在云上的卓然身姿:“道长,我到底是人还是妖?”总不至于是人妖吧,呜——
道长看着我,轻声而坚定地道:“这件事,先天宗势必为姑娘弄个明白。”
重华板着脸从我手上接过神仙锁,只轻轻一握,铁环在他手里化作尘埃随风而散,他仰起脸看向道长,语气平淡地道:“这位道长,冤有头债有主,既然你说已经清理门户——我可以不和你们这个什么先天宗计较这份仇怨,但请你记住,若有一天,我又见到了薄辰子,莫说是他死不足惜,你们所有的人——通通要给他陪葬。”和平淡的语气截然相反,他的眼睛里闪着狠厉而神采灼然的光。美丽的蛇,毒辣的蛇。
道长点了点头。
我的心里有点乱,听重华的口气,他应该是怀疑薄辰子还没死。可道长的样子,要么是薄辰子已经死了,要么就是先天宗决定要对薄辰子维护到底——哪怕重华威胁要血洗道门。
重华冷笑一声,化作一团红光而去。
我似乎听到了一声幽微的叹息,转过脸去看道长,依旧看不明白薄辰子到底死没死,他转过脸来,勉强对我笑了笑,伸出一只手道:“相姑娘,我现在带你离开这里。”
和道长一起站在云上,我也不清楚怎么就离开了那里——大概是我没什么本事的缘故吧,什么也没看清楚,就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闪烁着,腾云驾雾的感觉消失之后,我定了定神,看清楚自己正站在先天宗的晒谷场上头。
道长松开了我的手:“相姑娘,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接下来会有人送你离开赭霞山。至于这些日子——”
不说我还真的忘了问:“我被薄辰子抓起来多久了?”
“一个月。”道长歉疚地道:“师弟的法器十分厉害,完全掩去了你的形迹,再加之你本身没有妖气,我们用了许多时间才找到你。”
一个月?我刚交了一个季度的房租就失踪了一个月?我亏大发了啊。
“先天宗会对相姑娘有所补偿的。”道长神色匆匆地离去,留下我一个人站在晒谷场上。
过了一会儿,一只黄色大鸟飞了过来,不情不愿地嘟囔着:“为什么要我来送这个傻妞?”
我看着桐天,最初的兴奋过去之后,凤凰其实就那么回事儿,金光闪闪的,仅此而已。他落到地上,化作美丽正太,我看着他,很好,维持了好几秒了嘛,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更何况一个月呢?
他看着我,一脸的不痛快:“你在笑什么?”
我扬了扬眉:“不告诉你。”
“妖女!”他狠狠地跺了一下脚。
我无声笑笑,不和他说什么。我很少当着面拒绝一个人,刚才和道长的针尖对麦芒已经消耗了我太多体力和勇气,现在没什么精神和这个小正太废话。
“也不知道师兄看上你什么!”桐天走在我前头,音量不小地嘀咕着——那哪里是嘀咕,分明是等我给他解惑。
我一直沉默着,桐天等了又等等不到我回答,哼一声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我,视线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你一点儿也不漂亮。”
我没觉得自己漂亮。只觉得累。薄辰子的事情,束晟继的事情,真的已经解决了吗?那我心头的不安是什么?仅仅是坐家的唯恐天下不乱心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