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是一个以制造业而闻名的新兴工业城市,外界对东莞的了解大多局限于此。其实,在改革开放之前,依山、临江、傍海的东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物产丰饶的“鱼米之乡”。
像全国绝大多数的县市一样,东莞镌刻着鲜明的农业籍贯的烙印。我们从东莞的一些地名就能推知一二。据史料记载,唐肃宗至德二年(757年)改名为东莞。以东莞作县名由此始,相传因境内盛产水草(莞草)而得名。我细细揣摩了一下东莞的一些地名,大多打着农业时代的印记。比如,以植物命名的就有东莞、篁村(可能是旧时南城修竹茂密的缘故吧)、樟木头等;以山命名的有虎门(大小虎山形成一道闸门)、大岭山、茶山,石碣、石龙、石排、企石(这些含有石头的地名都与燕岭的红粉石有关),凤岗、谢岗等;与水有关的地名有万江、松山湖、高埗(码头)、麻涌、道滘(分支的河道)、桥头、横沥、黄江、清溪等;与土有关的地名有望牛墩、沙田、东坑、塘厦等。这些名字都来自于大地,是土地上的一座山,一道岗,一把土,一块石,一株树,一棵草,一条河,一泓水,一座桥,带着浓郁的自然气息和草根身份,是农业文明最直接的反映。
也许是造物主特别眷爱这方水土,赐予东莞以得天独厚的农业条件——千年东江冲积起丰腴、开阔的平原,土地肥沃;地处北回归线以南,亚热带海洋性气候,气候温和,年平均气温23.3摄氏度,雨水充沛,这就像一个巨大、湿润的温室,滋润着水稻、香蕉、甘蔗、荔枝、龙眼、菠萝、橙、柑、桔等岭南佳果的香甜美梦,养育着鱼、虾、鳖、蟹等水中舞者的快乐时光。
东莞,“鱼米之乡”的美誉名不虚传。在中国农业史上,东莞最值得铭记和书写的开创性农业事件,就是陈益引进番薯。据史料记载,明万历八年(1580年),虎门镇北栅人陈益随商船从虎门出海到达安南(越南),并在当地吃到一种香甜软滑的“红薯”,觉得其味妙不可言,可以引种回去。随后1年多时间,陈益了解了“红薯”的生长习性和栽培方法,并冒着杀身之祸收买酋卒,将薯种藏匿于铜鼓中成功带回虎门。之后,当陈益刚将薯种种于花坞间,便被人诬陷入狱,出来后红薯已经长成,香滑、鲜美之味丝毫不减异邦。随后,陈益耗尽家财,在虎门城区南郊梁屋村的小捷山、其祖父陈莲峰墓右边买了35亩地大量种植番薯。这样一次冒险的尝试,东莞虎门的小捷山因此成为了“中国第一块番薯地”。陈益因此成为中国引种番薯第一人,其以先锋的姿态掀起了中国第二次的粮食革命,为当时国人麻木的味蕾和干瘪的胃作出了最实在的贡献。
在时间的河流中,四百多年只是几朵浪花,番薯依靠自己强大的繁殖力,在先民们的悉心栽种下,生生不息地延续和繁衍下来,惠及千千万万的后人。现在,番薯早已成为餐桌上习以为常的食物。
由悲剧到喜剧,仅仅隔着一页纸的距离。在东莞乃至广东的农业史上,还有一件事情值得一提。1979年,东莞的蛙声特别悦耳,响亮,“稻花香里说丰年”,沙田公社粮食喜获大丰收,向国家上交公粮、余粮、三超粮近6000万斤,受到国务院嘉奖,被评为全国农业先进公社。1979年12月28日,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的农业英模颁奖大会上,邓小平同志亲自向当时的沙田公社党委书记叶耀颁发嘉奖令。这是一件何等荣耀的事情啊!沙田公社的农业发展就是当时东莞农业的一个精彩缩影。
正如作家陈残云在小说《香飘四季》里所描绘的——大片大片绿油油的甘蔗林和香蕉林,鱼儿欢跳,稻浪飘香,夕阳的余晖映红了渔舟唱晚的村庄。这幅瑰丽的水乡风情画卷,已经定格在中国当代文学的长卷中,成为岭南文学地理的宝贵记忆。“香飘四季”从此成为了农耕时代东莞的最佳代名词。东莞农业,农业东莞,是东莞最初的身份和籍贯,也是东莞声名远播的最初资本和荣耀。到过东莞的人都知道,东莞的特产特别多,像历史上久负盛名的莞草和莞香,鲜嫩多汁的荔枝和龙眼,油而不腻、喷香爽口的碌鹅和烧鹅,麻涌的香蕉和甘蔗,虎门的麻虾、白沙的腊鸭,石龙的麦芽糖柚皮,高埗的鱼丸,厚街的腊肠和濑粉,道滘的粽子,东坑的阴菜等等,都是优质的、颇具特色的农业产品。
历史总是有着太多的意外。俱往矣,短短的三十来年,东莞就完成了从“鱼米之乡”到制造业名城的华丽转身。南来北往的汹涌车流,鳞次栉比的厂房,工业园内轰隆隆转动的机器,流水线上刚刚下线的产品,赫然写着四个汗光闪闪的大字——“东莞制造”。十里蛙鸣,一野稻香;薯藤铺地,牧牛晚归;小桥流水,碧波荡漾;摇船撒网,鱼虾满仓……似乎是一件隔世的遥远事情。在东莞,我们已经寻找不到任何田园牧歌式的水乡风情,怪不得诗人杨克在经过东莞时,看到一小块稻田,触景生情,写下了那首著名的诗歌,“在东莞遇见一小块稻田/厂房的脚趾缝/矮脚稻/拼命抱住最后一些土……”。农业时代的东莞、“鱼米之乡”的东莞集体谢幕了,迅速地被抛进时代的洪流中,悄无声息,难觅踪影。
往事不可追,时代这趟高速列车将东莞捎到了一个崭新的站台,东莞拥有了一个全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