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是人类的另一种呼吸方式——自从有了审美的需要,音乐的气流就如影随形地贯彻幽暗的人生。音乐所记载的喜怒哀乐,有些消失了,有些则得到永久的保留,成为经典。最初有人怀疑这是天国降临的神曲,后来发现,它自始至终都潜伏于心灵内部——通过对风、树叶、河流、金属的声音的模仿而体现。从这个意义上来看,自然仅仅是一具天然的乐器(像横陈的肉体),而人类的心灵才是其弹拨者。地平线,是世界上最古老、最漫长的琴弦。风声、雨声、鸟兽的叫声,只有在获得人类的倾听与摹拟之后才产生了价值,变得有灵性。万物的歌吟,从此带有演示的效果。音乐成为人类礼仪极重要的一部分。为了烘托那一次次祭祀、祈祷、庆典、婚丧等社会活动中生命聚散的气氛,人类纵情吸纳着这温柔抑或寒冽的气流,从不感到厌倦。一双谛听着的耳朵,一对呼吸着的肺叶,两只青筋毕露的手,驯服着音乐的野兽——使之蜕变为若干年代后的宠物。
最原始的音乐人只有两种:琴师与歌手。他们因为对技巧的熟悉逐渐职业化了,成为宫廷乐伎、宗教人士、戏曲表演者乃至街头卖唱人。音乐也就出现了贵族化与平民化的分野。它不再仅仅是生命的本能,而变为某种谋生的手段。我仍然认为,巫术中的音乐是最狂野的,简直是对灵魂的催眠——诱惑人进入迷幻的境界。它仿佛借助了冥冥之中的神力,使魔术成为不可破解的。随着音乐穿越蛮荒的发展,这种野性在逐渐丧失,被修剪了指甲、磨钝了牙齿。人类也就失去了对原始艺术的敬畏。
声乐与器乐,是现代音乐的划分——音乐甚至有了自己的理论,说明它将要演变为一门技术。人类意识到自身嗓音的局限,才发明了形形色色的乐器——几乎每一种乐器的产生,都拥有一个神秘的故事,表现了人类模仿的才能与创造的欲望。只是在现代社会,乐器的制造,已由手工艺发展为工业:机器在制造乐器——这大大破坏了它先天具备的神秘感与传奇性。音乐的诞生不再是一次性的,它可以被大批量地复制、灌输进唱片与磁带,借助机器(最麻木的乐器)得到复活。这难免给我以荒诞的感觉。于是,我更多地回想原始的音乐以及它那童贞的时代。它像早已飘逝的羽毛一样撩拨着我的耳朵、我的心灵,使我最终被一股古老的风席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