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张家,通报进去,少主张含迎了出来,说是升庵先生到街上喝酒去了未回,且稍待勿躁。
阿南一行随张含穿过宽大的庭院进到厅堂坐下,下人奉上香茶点心,张少主坐在一旁盛意招呼殷殷相陪,自是情尽礼足,此处不再赘述。
先说说这张家。
老爷子张志淳时年七十有六,原是正德中南京户部侍郎,生性率达,为官清正,不期宦海险恶,难免遭人排挤,后因被勒致仕而告老还乡,自此居家静养,栽花种草,著书自娱,不再理会闲杂俗事。
张家长子张含,字愈光,号禺山,少时随父居京,曾拜文坛领袖李梦阳为师,诗作别具风骨,杨慎曾评介其诗“上猎汉魏,下汲李杜”,足见对其诗才推崇备至。他与杨慎早在进京求学之时便已相识相知,成名后曾协同杨慎创建“明诗堂”,书生意气,名噪一时。不料张含中举后却屡试未录,于是毅然返乡,发愤以诗行志。
杨慎后被充军永昌,不幸中之万幸,竟得以与旧时至交好友张含边地重逢。一个落难状元,一个落第才子,其二人意趣相投,诗心相通,实是悲苦人生中难得之大惊喜。
张老侍郎对这位才情盖世的侄辈在大礼仪一事上所表现出的“仗义死节”十分赞赏,于是利用自己在故里的影响,托人情求关系得到当时知府的理解与同情,使得杨慎破例获得“与军校同饮同游”的优厚待遇,并允许其自由行宿,因此大多数时候杨慎是住在张家,与张家父子们一道切磋诗艺,相互酬唱砥砺。
阿南他们吃过午后点心,到张家的花园细细游转了几圈,接着又吃过了晚饭,仍未见到升庵先生。天色渐迟,张含只得吩咐下人为他们收拾客房安置就寝,自己便到书房看书边等杨慎去了。
待到杨慎醉熏熏跌撞撞地回来拍门,早已时过三更。张含一看杨慎的妆容模样着实被狠狠吓了一跳,不禁哑然,不由得泛起一阵心酸,赶紧唤人前来替他梳洗。原来,日间听闻阿南随口提及的那个胡粉敷面伎拥游街闹市招摇之荒诞醉汉,竟是眼前这位杨大才子。
这杨慎长年流放不得遇赦,明世宗时时记挂于心还不时询问左右“杨慎云何?”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你说杨慎这苦日子怎么可能还存有盼头?于是乎他放任失意几近自虐,时常恃酒佯狂,醉倒方休。正所谓天纵奇才,永昌隆阳城区的官民百姓对这位才誉天下的青年才俊并不排斥反感,反而爱护有加。时间久了,大家对他的桀骜不羁和疏狂放浪便也习以为常,并赠他一个雅号名曰“杨疯子”。
据说城中权贵显达欲得其真迹,只得趁其醉兴正浓,遣派美妓着白绫为衣前来索求墨宝,这时的杨慎才会泼墨挥毫畅放运笔于绫绸之间,笔饱墨酣,痛快淋漓。
张含深知杨之苦闷,见其此时态醉意乱,决定翌日再告知丽江木府来人之事,只盼他今晚能安稳歇息。陪同他进到睡房,看着下人侍他躺下,不见有异,方才转身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