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过了几个月,托九年义务教育的福,上初中的学费只要几百元钱,于是我们终于挣到了继续学业所需的钱。我和沈冰川脱了失学儿童的帽子,加入了小小读书郎的滚滚洪流中。
我记得小时候,妈妈与村里的妇女委员会成员聚在一起聊家常,说到小一辈的未来时,妈妈总是说,希望我和沈冰川能够考上大学。为人父母的心态大抵都是如此的吧,总是想要把自己的子女培养成一个有文化有理想有素质的社会精英。我想,眼下,即使处境再困难上十倍,我也会继续坚持下去,直到考上大学,再读研……我会成绩优秀,人品一流,绝不比任何有父母的同龄人差,我会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发挥出我的十层功力,这样父母的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吧。
在我们家乡,有一个风俗,小男孩在七夕的夜晚可以请求天上七仙女的保佑。每年七夕,当银河悬于天穹的时候,母亲会牵着她那不足十岁的小儿子来到庭院里,点燃三根香,让他双手合十向天际拜三拜,请求天上出来玩耍的七仙女保有这个虔诚的稚子一生平安幸福快乐。这样的人家会在当晚放一串鞭炮,并且准备好一桌瓜果点心,放完鞭炮后任何人都可以到这家家里分享食物,表达祝福。
每年沈冰川拜仙女的时候,妈妈都会在旁边教他这样说:请七仙女保佑我以后可以考上一所好大学。我时常想这也许就是我以后对于考大学如此执着的原因。不用拜仙女的我这时就像一个小跟屁虫一般跟在他们身后,希望他们快点弄完,放完鞭炮,这样我就可以冲到桌子前面,把我心仪已久的果冻整盘兜在我今天特意穿的裙子上,藏好之后,再竖起耳朵,做好冲锋的准备,只要听到哪家放了鞭炮,就甩开我那双不X也不O的腿,抢在别人前面挑选自己喜欢的食物。每次过完这一晚,我都可以存上三天的口粮。
因为这个原因,七夕成为了小时候继大年、五一、十一之后我最期待的节日。
拜完七仙女的小男孩,都会由长辈在手腕和脖子上系一根红绳,并在红绳上打七个结,代表了七位仙女的祝福。沈冰川是在几岁开始拜仙女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在我的印象中,小时候的他手腕上一直都是戴着一根红绳的。这真是再朴实不过的装饰品了,可是戴在骨骼纤细皮肤白皙的他身上,便有说不出的好看。我虽然嘴上没说,但只有我知道自己心底的羡慕。
后来,沈冰川长大了,不再举行这样的仪式。再后来,我也长大了,有一次,妈妈打开一个精美的盒子,给我看那里面的一串珍珠项链。她说,这是外婆送给她的,等到我再长大一点,她就将这串项链送给我。我观察了一下珍珠的圆润度和亮泽度,确定这比沈冰川从小到大戴过的所有红绳都值钱,我的心理终于平衡了,我终于相信,我的妈妈果然是从来都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的。
我以为我而沈冰川总算是上了轨道了。我们可以这样按部就班地生活,似乎父母其实不过是在不远的彼岸,保持着和我们一样的生活节奏,只要我们再这样过个几年,在不久的将来就可以一家团聚了。
这个想法只能成为陈羽若猜想了,不过半年,拆迁队来了。我们那栋赖以托庇的房子在政府的城市商业规划面前就像一颗渺小的灰尘,只需轻轻一个喷嚏,便可以把它吹得不知所踪。
有几个晚上,我惶恐地和沈冰川睡在一起。我们商量着也许可以再回叔叔家住一段日子,但是第二天婶婶过来劝说我们搬去她家时,我们看清了她眼里看好戏的神色,以及掩盖不住的鄙夷,我就知道没戏了。沈冰川比我还要受不住这种眼神,还没等她说完,他就神情淡漠地冷冷拒绝了她,把她客气地请出了门。
“小狼崽子,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婶婶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抱臂旁观,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现在怎么办?再过几天我们就没有地方住了!”
沈冰川沉吟片刻,转过头来冲我龇牙,“还能有什么办法?大不了租一间房呗。”
就这样,我们在匆忙之间由好心的村里人介绍租了离初中学校不远的一间房子。我们把能搬的家具都搬到了那里,不能搬的都买给了旧货商。
我有一种感觉,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我虽然还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但仿佛已经过了两世一般,我活在了另一个时空里,我有了另一种思维,我只保留了以前的记忆和情感,与从前的人断开了所有往来,当然,除了沈冰川。
我们在县一中读初中。这个学校不好不坏,主要是环境宽松,我们可以在迟到的时候大方翻墙而不怕被抓,也可以在紧急情况下安然早退而不畏教导。有时候为了赶工,我把十字绣带到教室里去在某些老师眼皮底下上下其手,他也没有半点反应,偶尔撒撒小谎,声称自己头痛需要在家静养,班主任也不会要求你出具病历证明。
在这样的一所学校里,我和林盼的相遇有着历史的必然性。
那是一个北风萧杀的暮秋之晨,第一节课下课,8点45分,下一节是今天不用交作业、老师不知道学生的名字、不会在课上布置需要即时交的作业的生物课,我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地提着我的成品去交给老板。话说这个老板真偷懒,只有每天的9点左右才会在家。我吭哧吭哧跑到围墙脚下,这时不是逃课高峰期,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抬脚踩在无数先辈用实践检验出来的最省力鞋坑里,两个凌波微步就纵了上去。欢喜之情还没有酝酿出来,额头上就“咚”的一下与什么东西撞了个正着,差点没有倒栽葱摔下去。
“哎呦!”对面一个声音叫唤道。
我抬眼一瞅,与另一双眼睛对上了,好嘛,原来那边有一位女侠想翻墙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