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虎小时候见过的请客场面,父亲总是再三地劝着客人喝酒吃菜。吃菜倒不烦,扯着酒经地劝酒很让他厌烦。谁都不愿意主动喝酒,全都是劝来劝去,似乎那是毒药。哄着,欺骗着,让“朋友”尽可能多地喝酒。
在这里,只管自己吃着,自己喝着。不用谁劝,完全随自己的性情喜欢。野性而自我张扬。七虎有些不习惯,他觉得是缺乏“礼”的束缚和驯化的原因。
这种行为方式,也有好的一面,不需要那么虚伪。想就是想,喜欢就是喜欢,不会遮掩,更不会故意刻意的压制。
七虎拿着筷子把金巧儿夹给他的鸡肉塞进嘴里。果然很香,也辣辣的。香中缠着辣,辣得香味更醇厚。那种香味在齿颊之间缭绕,穿插,整个身体的感觉变得轻飘飘的,很舒服。
“来点酒吗?”张田顺问。
“酒?”七虎嘴里咀嚼着,他可从来没有喝过。小的时候,父母是不允许的,酒对孩子的危害很大。现在呢?可以了嘛?现在他已经长大了。
七虎迟疑地点了一下头。
“喝酒,喝酒,”张田顺为七虎倒了一碗,“只要你喝了这一碗酒,你的傻病就会好。”
七虎带着半信半疑的神情,端起酒,往嘴边凑过去。酒碗的边缘流出香醇的酒液,进入到嘴里。先尝到的不是香,而是辣,火辣辣的像几把锋利的小刀进入嘴里,在嘴里来回地搅动。
嘴和喉咙都是第一次尝试酒的感觉,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七虎赶紧扭过身子,急促的呛咳用手捂住了,才没有将一桌好菜给浪费了。
“怎么,不好喝?”张田顺问,“你是不是要求太高啦?如果这个也不好喝的话,只有天上的琼浆玉液才能入你的口了,难道你是天上的神仙?”
七虎把嘴擦了擦,慌忙摇着头。刚才的呛咳憋得他的脖子发红,此时才稍稍好了一点,“好喝,我没想到这么好喝,嗓子眼一时有些张狂了,对不起,对不起。”
说着话,七虎又倒了一杯,猛地倒进嘴,然后强忍住嘴里的不适,不让酒液喷出来。酒困在嘴里,但并不安静,而是在嘴里胡乱地撞动着,就像一群对着玻璃寻找出路的苍蝇。
喝从嘴唇一直辣到了肚皮。酒液在流动着,那种火一般的感觉也在流动着。酒变得非常的活跃,不断挑动着嘴唇、舌头、喉咙和肚子。这些原本比较安静的器官,全都站起来了,随着酒一起舞动起来。
“怎么样?”金巧儿开心地问。她已经从七虎脸上读到那种难受的感觉了,怪异的模样。看到七虎这种样子,她觉得很开心。
“干嘛呀!”张田顺惊讶地叫,“是毒药吗?逆光双刀,你的酒怎么下了毒呢?”
“毒药?”李菊苦涩而笑,“我们要是会用毒,还用在这里等死吗?弄点毒药一吃,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呵呵,说得倒也是。”张田顺呵呵地笑了,“你们看七虎的样子,比中毒都还要可怕。把嘴张开,脸上的肌肉放松了,不要皱着眉头。对,就这样,就这样。”
七虎就像一个木偶,被张田顺摆布着。
酒液流过的地方,已经无法控制了,全都疯狂起来。七虎担忧着嘴里的酒,会像子弹一样飞射而出。酒液喷到别人身上,那是多么丢脸的事啊!
事实上没有。那些酒液已经在身体里面找到通道,都安下身来。酒液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成为造反的一份子。只是那种不安的躁动,被控制在一些小小的空间里,不停地作乱,不停地制造着麻烦,这种麻烦带给身体一种火辣的“刺激”。
这种刺激非常愉快。七虎脸上慢慢浮上一层红晕,他不好意思地看看桌子边坐着的人,呵呵笑了一下,“没想到还不错。”
“我就说嘛,不是毒药。”李菊开心地夹起一块鸡肉,塞进嘴里。
“怎么样?傻病不见了吧?你看,说话变得灵光多了。再喝几杯,再喝几杯,感觉还要好,病去得更快。”张田顺鼓动到,“你现在才刚刚品尝到一点滋味,酒的妙处,你还没有真正体味到。”
“别喝了,”金巧儿在桌子下面踢了七虎一脚,“有什么妙的,不就是喝醉了,耍疯吗?”
“怎么能说是耍疯呢?”张田顺反驳道,“那是人性的自由,将平常拴起来,捆起来的性情,挣开了束缚,大胆地表现出来。喝酒不醉,还喝什么?简直是浪费。”
“喝酒就要喝醉?喝一点,喝一点感觉就行了。”
“喝一点感觉就行?”张田顺不同意这个说法,他站起来,很有气势地发表自己的看法,“那就像一个主人,拉着一条汹汹的恶狗,让它哐哐哐的乱叫,就是不让它去咬到人。吓什么人?”
“为什么就要狗咬到人才行呢?”
“狗就是咬人的。不咬人还是狗吗?或者是咬的人太厉害,被一脚踢翻了,满嘴的狗牙全都变成玉米飞了,那是它活该,哈哈哈——”
“对!活该!”
张田顺的话音未落,旁边一个声音炸响了。这声音就像有人举着酒坛子,狠狠地往地上砸,酒坛的碎片可怕地飞着。
张田顺和金巧儿都愣了一下。张田顺扭过头,朝金巧儿眨了一下眼,“你拴狗的绳子断啰!”
说完,张田顺赶紧去找酒坛子。酒坛子拿在手里的感觉有些不一样了。他举起来摇了摇,然后又倾倒过来,空空的,从里面零零落落滴下几滴来。他有些懊丧地坐下来,看着七虎。
七虎的脸红红的,眼睛睁得很大,看来酒精已经钻遍了他身上的每一个缝隙,已经将身体的大部分沉睡的细胞都唤醒了。
“刚才谁说我傻来着?”七虎的眼睛盯着金巧儿。金巧儿装没有听见,低着头伸筷子去夹菜。菜已经有些凉了,变得不好吃了。为了掩饰和不直接跟喝醉的人面对,她还是夹了一小根绿绿的葱,放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