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门,王定红不小心撞到那张打字桌前的红皮转椅,那张皮椅子便骨碌碌自动旋转起来,把王定红吓了一跳,以为有人来了,走到楼道里才知道,四下里静得发慌,只有阳光悄然落地的声响。王定红踩着一方又一方被钢窗框定的阳光急匆匆地往外走,这时候,她听到从楼上不知什么地方隐约传来的鼾声,均匀的,细而缓慢。她忽然也感到困了,就张开嘴巴无所顾忌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七
就在王定红拿走耶利亚办公桌上那张照片的那个中午,耶利亚与管束的关系也向前发展了一大步。那天中午他俩匆匆忙忙在快餐店吃了点快餐,然后就直奔一家专演文艺片的电影院。管束早早买好了票,是趁上午上班时间骑车出去买的。耶利亚从没在中午看过电影,心里感觉怪怪的。
吃饭的时候耶利亚喝了太多的饮料,一路上直想上厕所,可因为还没熟到无话不说的程度,所以一直憋着没好意思说。电影刚一开始,耶利亚忽然从位子上站起来对管束说:
“我得去趟一号。”
这趟去“一号”的结果就是:耶利亚再也找不回原来的位子了。
耶利亚在黑暗中东冲西撞,像一头想要冲出包围圈的猎物,很多人向她发出“嘘”声,她也顾不了那么多,继续在人堆里挤来挤去。电影院里的超强立体声刺激着人们的听觉系统,人们统统跌进幻境里去了。
五颜六色的光束在人们头顶上方扫来扫去,耶利亚面向人群站立着,和所有人方向相反。
她站在那里,个子高高的,但脸上没光,就像一条影子。她挡住了许多人的视线,于是许多人就喊了起来。
“让开点哎!”
“站远点儿!”
“干吗呢你!”
嘈杂声中耶利亚终于听到有人高声大叫她的名字,她也高声回应,不管不顾地扑向对方。
那天下午他俩始终手拉着手,再也没有分开过。电影散场的时候,耶利亚从黑暗中走出来站到阳光下,觉得很不适应。两人漫不经心地沿着路边林阴道往前走,街道两旁有许多漂亮的店铺,店铺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衣服。走着走着,耶利亚忽然侧过脸来问管束:
“你说我真的快要死了吗?”
“好好的,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来了?”
“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吧?别安慰我,也别隐瞒什么,我需要听到的是真话。”
“真话我记得已经对你说了一百遍了,那就是医院的检查结果表明,你的身体未出现任何异常。”
“可是大伙看我的眼光就像看待一个病人。”
管束凑近她的脸小声说:
“可我把你当成一个女人。”
耶利亚推开他笑道:
“我本来就是一个女人。”
管束把耶利亚送到地铁站口。台阶上坐着一个吹口琴的瞎子,大厅里充斥了强颜欢笑似的快乐的调子,一跳一跳的好像有许多小孩在楼梯上跳来跳去,却都是一些脏兮兮的看不清面目的孩子。耶利亚一级台阶一级台阶地往下走,每走两步就要回一下头,看管束是否还站在原地。
管束一直站在原地。
迎面从地铁上下来的人都站在自动扶梯上,缓缓地像流水那样往上冒。
耶利亚逆流而行终于走到了底。他俩一个站在上面,另一个站在下面,中间隔着数不清的楼梯和那个吹口琴的瞎子。有几个音符冒泡似的浮上来又沉下去,他俩的目光越过无数级楼梯粘连在一起。
耶利亚转身又踏上往上走的自动扶梯。管束张开双臂迎她上来,耶利亚心里充满了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
“不管是死是活,我都要跟你在一起。”耶利亚说。
耶利亚发现自己的照片丢失,内心十分恐惧。她拉开抽屉寻找其他东西,发现抽屉里的东西一样也没少,单单丢了打字桌上摆放着的一张照片。镜框里变成了一张白纸,耶利亚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心想,肯定要出什么事了。
可是,几天之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可以说是风平浪静。生活中惟一的一个小插曲就是,耶利亚听开电梯的女人说,上回煤气中毒而死的那个女人的死亡原因终于调查出来了。“是自杀。”开电梯的女人满脸严肃地说。
耶利亚和管束是分两趟乘电梯上到十五层的。开电梯的女人是个多嘴婆,东家长西家短谁跟谁正闹离婚谁跟谁没领结婚证就同居她比当事人自己都清楚。耶利亚每回把管束领回来都像是做贼。
“我先上去,你等五分钟之后再上来。”
耶利亚怕开电梯的那个女人嚼舌头,每回都跟管束分头行动,两人配合得相当默契。据说独身女人的死就跟开电梯的那个女人嚼舌头有关。“那女的是个‘鸡’呀,你们不知道吧,常有不三不四的男人来她家找她玩。”
开电梯的女人一说起这些来眼睛就发亮了,她张开一张喷壶嘴,在狭小而空气污浊的空间里朝着四面八方不断喷射,人们无处可躲无处可逃,只有老老实实地听着,小雨点丝丝缕缕落在脸上,还不好意思当面擦掉。
耶利亚不想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论对象,可是,她被一种神秘射线射中的事已在群众当中流传开来,并且传得神乎其神,有些细节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耶利亚的一举一动都格外引人注目,再加上她怪异的装束、修长的双腿和理得短短的头发都显得跟别人不一样。耶利亚有时就想,也许射线的辐射还远不如人嘴“辐射”杀伤力大呢。她以为她只是在脑子里想想,可不知怎么这话竟从她嘴边冒出来了。开电梯那女人当时眼都直了,用看疯子的眼光盯了她好几秒。
门开了,耶利亚走出电梯。
身后那个开电梯的女人站在电梯门内看她,似乎要把这个怪人的五脏六腑全都看看清楚似的。
耶利亚走进家门就开始脱衣服,轻飘飘的上衣,绵软下坠的裙子,带蕾丝的内衣还有蝉翼一样薄的袜子,横七竖八剥了一地。管束进门的时候耶利亚已经换了长长的深褐裙子,客厅里放着一首柔曼凄迷勾人心魄的舞曲。窗帘已经拉上了,深色的窗帘挡住了傍晚还很明亮的光线,房间里点了三枝过于细小的蜡烛,烛火只有蚕豆大,在风中显得轻飘飘的。耶利亚看上去好像变了个人,轻巧、单薄,她每动一下胸前两串长挂链就发出相互摩擦的细微声响。管束搞不懂她身上什么地方在响,就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问她:
“是什么在响啊?”
“你说呢?”耶利亚稍稍偏过一点脸来轻轻对他道:
“跳舞吧?”
耶利亚转过身来,伸出一只手来给他攥,他却绕过那只手把她整个人囫囵揽进怀里。
“又快到你体检的日子了,”管束说,“还是我陪你一块儿上医院吧。”
“我不去。”耶利亚说,“如果我真的快要死了,那我可得抓紧时间好好玩一玩。”
耶利亚把脸埋得深深的,沉醉在一种情绪里。耶利亚看到墙上自己的影子与管束的影子一会儿连在一起,一会儿又分开。她把脸更深地埋在他胸前,体会到一种伤痛与依恋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情感。
这时候,音乐里忽然跳出一声尖细而又有些歇斯底里的高音来,在他们头顶萦绕盘旋。管束把手一点点地插进耶利亚的衣服里去。
“去吧,我陪你。又不疼又不痒的,只不过是对你的身体做一些数据分析。”
耶利亚一把把他推开,道:“横竖折腾的不是你,所以你才不疼不痒。”
“可你总得相信科学吧?”
“我相信天命,人该活多久老天自有安排。”
管束也不与其争辩,而是裹挟着耶利亚在光线暧昧的空间里缓慢旋转。只有他明白那种可怕的Q射线对人体的危害,人体很可能存在着一个像旋钮一样的可供旋转的“生命开关”,而人类对人体自身的认识尚属幼稚阶段,“无知的全部疆域并没有画成地图:目前我们只在探索其边缘。”这是英国物理学家伯纳尔(John Desmond Bernal)说过的一句话。管束现在正在思索的是一个也许会令全世界惊讶的新问题:经过Q射线的照射,会不会在特定条件下,恰恰打开了耶利亚的“生命开关”,把她的生命节律放慢了?
这想法把管束本人都吓了一跳,他想要真能那样的话人岂不是长生不老了吗?这似乎比“克隆技术”对人类具有更实际的意义。试想,如果“Q射线理论”当真成立的话,那么不久的将来,人们就可以像去打预防针那样去照射Q射线,从而把自己的生命开关“拧”慢一点,使寿命延长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
但是,管束还考虑到“Q射线理论”另一个反命题,那就是人体内部既然存在着“生命开关”,那么这个开关一旦打开,按下“按钮”之后就可以像磁带正转或者反转那样具有两种可能:加速或者减慢。
如果人体节律不幸被“加速”,那么二十岁的人一定会像四五十岁的人那样苍老,那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管束满脑袋思考的都是这些科学命题,耶利亚已经不在了,管束一个人仍在屋子中央独自旋转,迟滞、缓慢,怀中已经空了,飕飕冒着凉风,然后,连最后一支烛火也熄灭了,他才从他的冥想中惊醒过来,他发现每一间屋子全都黑着灯,他四处摸索着去寻找他的女孩去了。
八
医院对耶利亚的测试结果表明:耶利亚的身体状况一切正常。
管束对着那几张写满数据的表格有些欣喜若狂,他怀着巨大的野心和狂想企图证明自己的命题成立,从而改变人类的命运。
他太为自己的想法骄傲了!
他对耶利亚的兴趣原本是在研究上的,没想到耶利亚却不顾一切、盲目地爱上了他。就在那天晚上,他触摸到她微凉细滑的肌肤,他在卧室的床边找到她,发现她全身赤 裸没有穿衣服,眼睛上蒙着一块红布。
“你爱我吗?”耶利亚说,“不管我能活多久你都要爱我爱到底你能做到吗?”
管束抚摸着那块红布问:“你为什么要像个盲人一样呢?”
“因为我的第一次。”
“他呢?”
“出国了。他去了法国。”
“你还爱他?”
“时间过了这么久,已经记不清了。”
他们做 爱的时候就没再说一句话,视觉的阻隔使得耶利亚浮想联翩,她想起维东,想起和她在一起的每一个男人,甚至想起那个她极端厌恶的喜欢对她动手动脚的老季来。
第二天一早耶利亚到单位去上班,推开打字室的房门,只见一个穿红色短裙的年轻女人正坐在自己座位上。那女人的裙子短得露出了一大截不该露出的大腿,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上,嘴里叼了根铅笔,很悠闲的样子。她脚上的船鞋随着她叠在上面的那条腿晃悠的频率而摇晃,只勾住了鞋尖那么一点点,一荡一荡的,眼看就要掉下来了,但最终却还不曾掉下来。
耶利亚说:“喂,你坐错位子了吧?”
那女人横了她一眼,说道:“是老季让我坐这儿的啊,怎么啦?”
“老季?我看他是昏了头了,这明明是我的座位嘛,他怎么能让你坐在这儿?”
说罢,耶利亚就气冲冲地到隔壁去找老季。
老季正在办公桌前正襟危坐,见耶利亚闯进来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反而拖着长腔慢条斯理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那个女的是谁?”
“哦,我正要跟你谈这件事呢。她是新来的打字员,她姓李……”
“那我呢?”
“所领导考虑到你的身体,决定给你放长假了。你现在就回去收拾收拾吧,什么时候养好了身体,什么时候再回来上班。”
耶利亚说:“我刚上医院做的体检,检?结果一切正常啊。”
老季用手指指脑袋:“有时候,这个里头的病是很难检查得出来的。”
耶利亚“哼”地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老季也跟了出来。
耶利亚看见打字桌上放着瓶跟老季从前送给她那瓶一模一样的香水,就对那穿红裙子的女人说:
“当心点,千万别把这瓶香水打了。”
“别理她,她这人有病,你别跟她一般见识。”老季在一旁插嘴道。
“你才有病呢。”
耶利亚重重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拿了自己的几本书,转身走出小白楼。外面的光线直射在她头顶,她茫然地站在太阳底下,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时候,耶利亚在单位门口迎面碰见另外一个失魂落魄的女人,她正急匆匆地往里走,和耶利亚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好像这才看出耶利亚是谁,她停在那里,盯了耶利亚几秒钟,脸上忽然冒出了点森冷的笑容。耶利亚有些日子没有碰到王定红,这次相见却给耶利亚留下了阴森可怖的印象。
自从耶利亚办公桌上的那张照片被装进王定红的口袋,她的内心就一天也没有平静过。她恨这个被Q射线辐射却越活越滋润的女人,抢走了别人男朋友却假装不知道的女人。她想,凭什么好事都让她一个人摊上啦?她还让别的女人活不活啦?她天天把那张照片装在兜里,别人装照片是为了爱一个人,想念一个人,而她呢?她是为了恨,为了诅咒。她每天在那张照片上戳戳点点,愤怒的时候甚至吐上口唾沫。王定红变成了因嫉妒而疯狂的女人。一个知识女性背叛起知识来比一无所有的人还要决断。有一天晚上,她终于想出了那个惊人的决定:她决定用Q射线自杀。
“那个女人不是自杀。”
耶利亚在电梯上遇到那个开电梯的女人。电梯上就她们俩,女人向她发布最新消息:
“你还记得你搬进来那天煤气中毒的那个女人吧?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她是被她情人打开煤气开关给熏死的。”
耶利亚当时脑子里很乱,她不知道开电梯那个女人哪些话是真的,哪些话是假的。耶利亚生活在一个真假难辨的时代,什么都是乱糟糟的一团,什么都看不清。她眼前一直浮现着王定红那阴森古怪的表情。电梯到达十五楼的时候耶利亚终于理清了思路,她想:也许要出什么事了。
耶利亚走进家门,见电脑开着,上面布满了管束用电脑研究人体的经络图,那是一些红一道绿一道的古怪曲线。耶利亚曾经梦见半夜三更有人在她身上捆绑上无数电极,所有的机器都联通起来,发出嗡嗡的声响,那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震耳欲聋。耶利亚被这个可怕的梦境惊醒。
耶利亚在每一个房间里寻找管束。床铺平平的,没有人躺过的痕迹。他像是从电脑的线路里逃掉的,电脑开着,人却不见了。
耶利亚心中隐隐地浮起一丝恐惧,她对王定红的事是有一些预感的。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有时准确到能够想象得出细节的程度。耶利亚设想着一切,她设想着王定红此刻正走在通向那间危险的圆形实验室的途中。当然,她对里面的路线是相当熟悉的,她可以巧妙地躲过那些熟人或者是穿着笨重的防护衣的科技人员,然后直抵那个她想要到达的危险区域。
耶利亚已经无法准确描述那间圆形实验室里的一切了。比如说墙上挂的那些挂图的形状和颜色,现在想来都如现代派画那样模模糊糊一团,红一块绿一块的,看上去什么都像又什么都不像,你可以把它解释为音乐,说它是弦乐四重奏或者月光奏鸣曲之类,也可以把它说成是更玄乎一点的东西。耶利亚想象着她现在已经走到了那个实验室的中心地带:那个看上去非常舒适的大方工作台。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当时是怎么走上去的了,只记得当时脑海里似乎残留着的一点影像全都是关于那个跳蒙古舞的舞者的,她的红头巾使耶利亚产生了与性有关的一些联想,这完全与她的个人经历有关,与别人无关。也就是说王定红一定不会产生类似联想。
耶利亚在家呆了一整天,四面八方没有一点消息。傍晚的时候天空中下了一点雨,但是很快就放晴了。雨把玻璃打得花一道泥一道,太阳一照像丛林又像乱草,隔着玻璃望出去,外面的景象都有些变形,天空的颜色是一种古怪的深蓝色。这天晚上,耶利亚没吃晚饭,早早就上床睡了。管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不知道,他有夜里工作的习惯,所以两人同居以来基本上是分开来睡的。
第二天就传来王定红出事的消息。耶利亚为自己的预感当真变成现实而感到极度恐惧。事实上王定红是吃了过量的安眠药之后才到实验室去的,这就使得她遭受辐射的程度比耶利亚要严重许多倍。
管束在医院给耶利亚打来一个电话,他说王定红病得很重,他必须留在医院里陪她。管束在电话里无法看到耶利亚紧咬下嘴唇的样儿,她屏了半天,终于没有说话,就把电话给挂上了。
管束从此奔波于两个女人之间,管束惊讶地发现他的“Q射线理论”不仅成立,而且在他身边这两个女人身上得到了印证。他发现人体内部的确存在着一个“生命开关”,通过Q射线可以拨动这个开关:加速或者减慢。
王定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了“快进键”,几个月之内一下子衰老了好几岁。出院以后她的头发全白了,她也不让管束再来看她,整日一个人闭门不出,披着一方毛毯坐在阳台上看斜阳。
太阳就要落下去了,云层很厚,呈现出灰白的、好像岩石一样的色泽,王定红觉得她这样坐着仿佛已经坐了很久,原本她这一段残存的生命就是多余的,她是抱定了死的意愿才做出那样的事来的,好在毕竟换回了男人的一点点真心,这就足够了。太阳的光线已经变得很微弱了,有几只苍蝇在傍晚微弱的光线里嘤嘤地飞着,它们一会儿叮一下她的脸,一会儿又落到了她的鼻尖上。王定红一动不动,连头都懒得转动一下轰走那些苍蝇。她想她人虽没死但实际上已经是个死人了。
管束的到来并没有使她感到一点安慰。
管束进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王定红的住处门窗全开着,像一个无人居住的场所。屋内风很大,不知是窗棂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在黑暗中发出嘎啦嘎啦的响动,屋子里暗藏着阴森的鬼气。
管束在微弱的光线下隐约看到一个白发女子在那里走来走去,然后他听到笑声,越来越响的、有点歇斯底里的笑声。管束落荒而逃,在狭窄而陡峭的楼梯上几乎滑倒。管束觉得似乎有什么人在暗中跟他捣鬼,因为他来的时候楼梯并不像现在这么陡,而且也宽许多倍,现在他好像走在一个什么人设计的陷阱里,两面都是黑??的墙,那墙好像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倒塌下来,把他夹在当中,一动也不能动。
管束终于来到街上,四周没有行人,月光把房屋和街道照得像白昼一样。管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街上找不到一辆车,管束只好徒步往耶利亚的住处走。路上他思考了许多件重要的事情,管束回到耶利亚的住处,见耶利亚已经把他的电脑扔到了门外。
耶利亚出现在她高中同学苑小苏与潘凯文的婚礼上,给婚礼带来了一个小小的高潮。
苑小苏的婚礼请来的大部分是她的大学同学和现在的同事,高中同学只请了耶利亚一位。苑小苏问耶利亚最近忙什么呢,耶利亚说我能忙什么,工作丢了,男朋友也吹了,现在就在家呆着呗。
婚礼非常热闹,来的人耶利亚一个也不认识,就只好低头吃菜。苑小苏和潘凯文正在挨桌敬酒,苑小苏手里拿着火柴给男宾点烟,常有故意捣乱者屏住呼吸不让苑小苏把烟点着。苑小苏走到耶利亚身边的时候,饭菜早就凉了,婚礼也快散了,苑小苏告诉耶利亚一个意外的消息:
“你从前的男友蒋维东并没有出国,他一直留在国内。他病得很重,曾经在我父亲的医院里住过院,后来他再三要求出院,医院里看他最后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就放他走了。”
耶利亚不知道她是怎样离开举行婚礼的那家饭店的。凭直觉她向着蒋维东从前的那所房子走去,不知不觉就落起雪来,冬天竟然来得这么快。小路被渐渐堆积起来的雪掩埋了,已经找不着路了。
耶利亚没想到她和维东住过的那所房子现在正在翻修,整幢楼都被巨大的黑??的脚手架包围了。耶利亚去敲维东的房门,却始终无人应答。后来,门开了,耶利亚走进房间时才意识到门并没有锁上,一直都是开着的,好像随时在等什么人的到来。
“你来啦?”
昏暗中那个声音显得有些突兀,但耶利亚还是听出,那是维东的声音。
房子里的东西都搬空了,房子中央空摆着一张床,四面墙上挂满大大小小的黑白照片,耶利亚在那些照片里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光线很暗,耶利亚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维东的脸。窗子里透进来一闪一闪的电焊的弧光,亮度很强,带着蓝紫色的光芒,但是也很短暂,一下子就不见了。那是窗外脚手架上的工人正在赶夜班。耶利亚想,要是站在楼外边从下往上看,?黑的脚手架上一定闪烁着无数点这样的光芒。
耶利亚成为新闻的焦点人物,被媒体所包围是因为管束在报上发表的那篇文章。管束在报上发表的那篇文章是以“不死的耶利亚”为题的,这个耸人听闻的标题引起了各界人士的高度重视。
很多人都不相信管束的最新研究成果,说他精神出问题了,“生命按钮”以及他的Q射线理论根本不被学术界承认,学术界称他为“科学疯子”,没有人相信他。管束力单势薄,百口莫辩,这才在报上发表了那篇文章,并拍下被Q射线照过的两位女性的对比照片。好事的记者宣称:
有一天
生命被篡改的日子就会到来
你很快就会明白
不死是一种天罚
另一张报纸上这样写道:
高科技所改变的不仅仅是我们生活的外表,它是像微波一样具有穿透力的东西,它穿透我们的五脏六腑,直抵心灵最深处的某一个角落。
一张发行量很大的报纸则提出反面意见:
在高科技飞速发展的今天,人的生命也许能够被人为地拉长,而生命的意义却在被冲淡,人们不再珍视生命的惟一性,胡乱地糟蹋它,就像一个人有了太多的钱反而不快乐了一样。
就在报纸上争得昏天黑地、不亦乐乎的时候,事件的主人公耶利亚谜一样地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