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了,天凉了。大街上,四通八达的街道,四五扎群,依然熙攘。
一行人步行,直奔左相府。
想起方才东阳帝脸上看似漫不经心,却又炯炯有神的深眸,烦躁得直想抓头。方才,散朝了,就被东阳帝身边的公公请进了御书房。东阳帝跟上次一样,立在窗前,窗明几净,他身披黄袍,昂首挺胸,迎风而立。领我前来的公公见状,似要令人送上披风,他抬手拒绝了。公公努努嘴,终于还是垂头俯身退了出去。
东阳帝转身,用他一如既往深邃的不可见底的眸子,直直看过来。我当然不敢与他对视,慌乱低下头,俯首听命。他说:“宸爱卿久未表彰啊。”
我惶恐,当下大气不敢出。圣意难测,人灾人祸,小心使得万年船。在朝时明明给的是一个月的期限,只怕是要打折扣了。
“半月!宸爱卿只有半月的时间。”东阳帝提起龙上的笔,字在卷上,方刚直煞。我抬眼看去,赫然一个“宁”字!凛冽却不柔韧。
“宁”字一出,我顿时了然。东阳帝见我如此,眼里擒笑,眸光转柔,略带严肃,俨然一副慈父之相,我顿住,在他这种慈爱与严肃的交织下,竟然忘记领命,愣头愣脑扫到卷轴上,再也不动。直到他眸光闪过凌冽,我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惊慌失措起来。
……
轻轻吐出一口气,放下窗帘,轿落定。此轿乃从户部而来,再想起梁邑憋得通红的老脸,只觉好笑。他梁大人只当我无能,仅凭着张嘴讨好皇上,赐轿办差,殊不知,我才是骑虎难下,心有苦,口难言。
不过让我诧异的是,梁邑居然乖乖地把银子给还上了。为此我还心存怀疑跑到仓库去点银,惹得梁邑脸更黑了。本以为让他梁大人还银,定会拖上一拖,哪知他这么干脆,也没多加搪塞。他既然是左相李密的羽翼,如此一来,以李密的智谋定然不会不知,下一步安宸大人可是就要上门了吧。
然而,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东阳帝居然对这些了如指掌。他就像预先知道梁邑今日会还银一样,招我去御书房,直接下达命令。君令不可违,哪怕我有多不甘,逼着梁邑还银,本就是在试探着李密,他若不还,以假充真,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拿什么与之抗衡。皇帝的圣意又有多少人是在阳奉阴违,事成倒好,若是事败,他是斩立决还是保我全尸。
这些,都不得而知,我仅知道,他,东阳帝眼里的宸爱卿,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本以为,他意已明,大手一挥,“你去吧!”
“你去吧!”这三个字,似有千金重,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莫要说血浓于水,虎父不食子的话。他又怎么能知道他左一口,右一口的宸爱卿,对他又爱又恨啊。可是,当我踏进户部时,那股愁云瞬间消散。
于是,那个“宁”之意顿明。
前前后后,所有的事情连起来想一通。安宁为何夜招我去宁王府,拿户部开刷,实乃圣意啊。安宁为东阳帝办差?果真是这样,那么所有的事情就明白了。
我笑盈盈地站在左相府前,屏退左右,只身进府。迎上家仆见状,把我从头至脚打量一番,毫不客气问道:“相爷这会儿不得闲,这位大人有何贵干?”
嘿嘿。不得闲么?我笑意不减反增,继续眯缝着眼,和颜悦色、和蔼可亲,“劳这位小爷进去通传下,户部侍郎安宸奉旨收银来了!”
“哦,原来是安宸大人。宸大人抬举了,咱们做下人的,‘小爷’两个字怎么担得上!”那人斜着眼,一脸轻蔑。
“您贵姓!”我依然笑嘻嘻和,在旁人看来就是一副巴结之相。
“不敢,既然进了左相府,当然是姓李了!”
丫的,给你三分颜色,还当真开起染房来了。既然说“不敢”,又偏偏顶上个“李”姓!呵,这左相府的家仆原来也这般厉害!“哦,‘你’爷,‘你’爷!”我满脸堆笑,你爷爷的!
那家仆见状,颇为满意。虽然还是摆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但已不见初时排斥,胸一挺,头昂的老高,加上他现在站在门前,离我所站之地仅是几层台阶。颇有一副高高在上的自觉。很好,很风姿。哼哼,你爷爷的,你等着!
“宸大人先候着。”
“谢过!”
我笑容可掬地看着他转身小人得志的背影,心里暗暗盘算着怎么讨回这口恶气,才想,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于是抱着手,学着千宿一样,懒懒的往那大门上一倚,瞌上眼。等静!
很快,那家仆去而复返,一改昂扬高姿,嘻笑讨好地说:“宸大人,相爷有请!”
“如此,那‘你’爷您带路吧!”
……
李密见客书房,幽静而雅致,正墙一幅字画,字迹潦草张扬,因为太潦草,所以不知所云!内画……呃,不知画的是啥!好像是狼,又好像是虎。呃。其实就是虎头狼身!真是怪哉!
“相爷,宸大人带下,小的告退!”
李密本是背对着门,手里抱着只黑猫,正在逗弄。闻声转过来,好似不知我为何而来一样。诧异无比,他抬手一挥,那家仆见状,打算退下。然后,我嘴角一勾,有仇不报非花知,我笑眯眯侧过身子,面对他抱拳一个揖作下去,“‘你’爷,您慢走!”
眼见那家仆,身子一抖,腿一颤,趄趄趔趔,步履乱了套。余光之时,将李密眼里的狠意全数收入眼。哼!在姑娘面前称爷!有你受的!一个小小的家仆敢自称是“李爷”了,那这位左相爷又该如何。
“啊,左相大人!安宸见过左相爷!”我故意当作事不关己样子,对着李密笑脸迎上去。就见他拨开手中的黑猫,任其张牙舞爪一番,然后捏住它的两只后腿,狠狠的从窗口扔了出去。大骂:“眼长哪了,主子也敢咬,不知死活的蠢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