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照例是经管系的例会时间。
拜姚媛这小广播所赐,整栋楼都知道了老温退休、可能分房和学生办招人这三大八卦,就连到处忙着讲学、上访谈节目的副主任安义信也赏脸参加了例会。此时他虽然安安稳稳坐着,心里却七上八下:老温退的话,会不会找自己顶缸?该死,如果这次再推说风湿病就瞒不过去了,谁都知道这不到半年的时间他几乎把全国所有设经管系的学校讲了一个遍,身体一点问题也没有。难道就忍气吞声做这个有虚名无实权的系主任吗?老温忙了这么多年,到老还是个教授退休,天天为系里的杂事跑腿,挣钱的机会错过不少,研究生却一个不能少带,这不是累死人不偿命的买卖嘛!
他越是心里没谱,越做出一幅稳坐钓鱼台的安逸模样。老温并没有找自己谈话,校办那边也没有一丁点风声,姚媛那人的嘴又不牢靠,或者这只是个谣传吧。
高秀云最近找到个新消遣——替上小学的女儿做手工,有时候是折纸,有时候是十字绣,有时候是插花,大多数时候她会把活带到办公室做,反正袁明不在。老温曾提起过一次,说姚媛是会计,跟学生办坐一个办公室有点不合适,应该在财务室给她张桌子,高秀云坚决反对——她一看见姚媛眨巴着眼睛神神秘秘把人拉到一边咬耳朵的模样就头疼,现在不在一起办公还时不时被她骚扰,何况在一个屋?
她借口办公室太小,老温就建议财务室跟学生办换个房间,高秀云郁闷地想对老温说:要不你跟姚媛坐一起试试?可她终于忍住了,只说袁明跟姚媛合不来,这倒也是实话。老温一时想不出对策,又想到新来的人可能会在学生办办公,换办公室未必合适,只好作罢。
高秀云虽然受不了姚媛,可是对她最近卖力散布的分房谣言倒是很喜欢。她八年前赶上了学校最后一批福利分房的尾巴,分到了一套六十平的小两居,总算解了燃眉之急。可是女儿一天天大起来,房子显得越来越小,他们夫妻俩工资都不高,再买房只能是个长远的计划,如果真像姚媛说的那样又要分房,价钱肯定比市面上便宜一大截,岂不是有指望换房了?
此时她紧张地看着老温平静的老脸,恨不能跳进他的脑袋挖出点最新消息,让自己一颗心早点放下来。
档案室的程星河一直在偷偷看莫南。听姚媛说学生办要招人,招的还是她的外甥,进来后跟莫南一样当本科生辅导员。虽说经管系连年扩招,学生多了不少,但是弄出两个辅导员,听起来还是有点可笑。据她观察莫南最忙的时候无非开学跟毕业,一是组织新生联欢,二是组织毕业联欢,除了这两个联欢,就没见莫南干过什么正经大事,饶是这样还有个杨林燕在帮她,如今还要招一个,有必要吗?
程星河不自觉地犯了老毛病,自言自语说:“我管着几千个学生的成绩查询和论文存档,也没见谁想着给我找个帮手。”旁边的张岩模糊听见几个字,以为是跟自己说话,忙问:“你说什么?”吓了程星河一跳,慌忙摆手说:“没事,没事。”
莫南一早就给所有人都泡上了一杯茶。系里为了节省办公经费并没有招服务员,一栋楼统共只有一个阿姨负责打扫卫生,所以每到开会的时候莫南这样的小字辈便兼任会议服务的职责。如今她见人都坐齐了,赶忙过去把空调出风口向上抬了抬,免得直吹着人脑袋。
老温环顾四周,发现人员前所未有的整齐,除了在家奶孩子的袁明,其他人都到了,而且都是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这情形令他有些惊诧,不过照旧咳嗽一声开口说:“都来了,那好,现在开会吧。”
老温先简要总结了开学一个多月来的工作,诚恳表示了对手下人的满意,委婉提醒了预算做得不够细、学生活动经费支出过多等诸多小问题,表达了只要众人齐心协力,经管系就能稳步向前迈进的美好愿望,最后停顿了一下,说道:“最近系里将要有些人事变动,你们要有新同事了。”
安义信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看来用不着自己顶缸,已经找到倒霉蛋了!
老温接下来的一句却让他大失所望,老温说:“这几年一直扩招,本科生和研究生多了不少,咱们两个学生办却都没有增加人手,一到开学张岩跟莫南都有些忙不过来了,所以系里决定再招一个人帮着小张跟小莫,暂且不定分到研究生办还是学生办,来了以后根据实际情况再定吧。”
程星河不由得在心里笑了起来:这个姚媛,小道消息怎么就没一回准过,还是她外甥呢,连来干吗都没闹清楚,什么本科生辅导员,原来只是个没名分的打杂!
高秀云对退休、招人一点兴趣也没有,眼巴巴盯着老温,只盼着他嘴里吐出“分房”俩字,谁知道他跟着却说:“接下来各办公室简要汇报一下前段时间的工作,每人五分钟。”
高秀云心里咯噔一下,得,姚媛又报空头消息,哪有一点分房的架势?
对面坐着的莫南就像长了顺风耳听见这句话似的,跟着叹了一口气,声音一出来又慌忙端起茶杯挡着嘴,顺便挡住一脸失望郁闷:汇报工作向来是散会前的压轴,照这样看分房根本就是谣传,就说****运哪那么容易交呢!
程星河汇报工作的时候,莫南一抬头恰好看见老温的杯子空了,她环顾了下四周,除了老温其他人的杯子都是满的,没有必要添水,要不然单给老温添一点?可是那样会不会显得是在讨好老温,别人看见了会不会议论?
正当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张岩麻利地站起来,提着茶壶热情洋溢地给老温添满了水,跟着双手递了过去,老温点点头,轻声说:“谢谢。”张岩一脸真挚笑意退回了座位。
该死!莫南在心里骂自己,每回都是这样,干了一大堆活没人看见,该出头露面的时候又被别人抢了先!
正在自怨自艾,程星河已经汇报完毕,轮到莫南了。莫南一向对开会不感冒,发言时更是尽可能简略,眼下她三下五去二便总结了一个多月的工作:“组织了一次新生联欢会,一次爬香山比赛,分配了宿舍,并且在磨合期内进行了局部调整,组织了一次健康讲座,一次励志讲座,一次礼仪讲座,跟会计系搞了一次联欢。目前准备票选班干部和学生会,下个月开始调查入党意向,组织上党课。”
莫南说完后看看表,一分半钟,正是她一贯的简短风格。
老温面无表情的点头,同时叫下一个:“张岩。”
张岩先喝了一大口水:“开学一向是研究生办最忙的时候,今年也不例外。感谢温主任、安主任的支持,感谢诸位同事的帮助,这一个多月的工作还算顺利,现在我做一个简单的总结。”
莫南有些不耐烦,汇报工作而已,做什么感谢来感谢去的,真够假的。抬头看其他人,却都是一脸温和的笑。
张岩侃侃而谈:“研究生的辅导和管理相比较本科生来说有许多不同,难度也有所增加。本科生刚从高中升上来,集体意识比较强,容易沟通,容易管理,研究生经过四年的本科生活,形成了相距颇远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也习惯了单独行动,要想组织一次集体活动很不容易,光是这次新生联欢我就联系了两个多星期。对于那些反馈说没兴趣参加的同学,我没有放弃,挨个找他们谈了话,强调了集体活动的重要性,使他们充分意识到自己是这个大集体中的一员。当然,也有部分同学始终有抵触情绪,觉得这些活动占用了个人时间,没有必要参加,针对这部分同学我……”
莫南不知不觉冒出了一头冷汗。已经两分钟过去了,张岩难道准备把工作汇报搞成个人表演?他处处强调工作的不容易和自己的劳累、耐心,不是正好映衬出自己的无所作为吗?该死,单是为了联系那几个讲座就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事先在学生中调查了意向,跟着又联系讲座资源,比较价钱,向学校借教室,借投影设备,又要准备矿泉水和小点心,该死,为什么不懂得像张岩一样往细里说,多诉诉自己的苦楚呢!
老温听的十分认真,甚至开始拿笔在本子上记录,七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张岩整整讲了十四分钟,怪不得他开口前先要喝水。
老温点点头:“张岩说得很好,既有工作,又有思考,又有总结,年轻人能做到这么细心周到很不容易,值得我们学习。当然,小张说的时间有点长,下次要注意控制。”
张岩忙不失迭地点头。莫南只觉自己沿着一个黑暗的洞呼呼往下掉,同样是干活,为什么人家干了八分的活有十二分的声响,自己干了十二分的活却只有八分声响?这该死的、不懂得表白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