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琼离开学校的时候,身上的北京银行卡里存了九万一千元钱。她知道自己可能暂时找不到合适的能挣大钱的工作,就在果园环岛花200元一个月租了一个地下室的单间。在那个除了床什么都没有的单间里,放下东西的她愣了很久。傍晚天擦黑的时候,她才开始整理自己的衣箱。把那些黑色带网眼的,低胸的,妖冶的小姐上工的包装物都弄进了一个大塑料袋里,然后拎着它顺楼梯走到地面上来。
找垃圾箱,林海琼走了有两站多路。当她把那些诱惑人的夜工作制服扔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可以忘掉那个叫王艳的身份了。
家乐福超市里,林海琼买了简易的衣柜和熨斗。然后就在顶楼的国美电器花2990元买了个上网笔记本电脑,她要开始新的生活了。虽然目前居住在地下室里,但是她要过一种在阳光下诚实劳动的忙碌而踏实的日子,再不需要自暴自弃和提心吊胆。
作为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找工作本不是问题。林海琼虽然没有毕业证和学位证书,但她手里的学生证还是有一定含金量的。只是进不去某些大的公司而已。
为了解决吃饭问题,林海琼先是选了一家大的叫火凤凰的川菜馆,结果,进去一干,和身边的小姐妹一样都穿上了村姑的服装,月薪只有一千元左右,每天端茶递水,站的腰酸背疼,既学不到新的本领,也无法腾出时间去进修自己的外语课程。干了一个月,领到一千元工资后她就放弃了这份工作。
接下来她在自己居住的地下室旁边找了一家房地产中介公司,这种纯靠业绩吃饭的工作,往往瞒着供需两头,挣一些中介费,不诚实的运作方式使她很快又厌倦了,她觉得这样做下去只会降低自己的工作能力和经商理念。不如赶紧走人,去干一些踏踏实实的正经工作。
她试着往几家大的商厦投了简历,等待面试的机会。有一天赛特商城让她去面试,一个穿灰西装套裙的中年妇女看见她拿的是学生证就对她说我们目前不招来实习的学生,我们要的是高素质的懂外语的正式工作人员。碰了一鼻子灰的林海琼无聊的到秀水河雅宝路闲逛,排解面试受打击的情绪,在秀水街花了五十元为自己买了两件纯棉的CKPA货内衣。现在,购物已经成了林海琼唯一能够安慰自己消沉情绪的手段了。她拎着这两件内衣,在老外身上散发出来浓烈香水味的大厅闲逛。没有朋友,没有工作,没有恋人,这就是她目前的现状。
自己的前途和命运只能由自己来把握,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但她不想回头去过那种昼伏夜出的生活。做不了出水的芙蓉,至少也做个内心通窍的藕根。
雅宝路的一家卖中式绣花旗袍的店面就叫卿芙蓉,门上大大的招牌和中式窗棂都透露出浓郁的汉民族味道。远远的林海琼的眼睛就被吸引过去了。她越过了好几家卖户外装备和体育用品的店面,想到这家店里去看个新鲜。就在她要推开两扇仿古木门的时候,手触碰到门把手上一块由包装箱上割下了的正方形纸牌,上面用黑色号码笔写着一行英文“本店高薪诚聘优秀的英语口语女导购员”。
林海琼心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不正是我想找的工作嘛。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第二天是个星期天,林海琼穿上了自己最喜爱的灰色绣花丝绸旗袍,当上了英语导购。她的底薪2000元其它为所售出服装的提成,按照此店经理孙梅的话说,我保证你每月能拿到5000元以上。
林海琼卖出的第一件衣服很有戏剧性。那天一个下巴上留着胡子的,手持一台索尼的微型DV机,围着她转来转去拍个不停。无奈的林海琼试着用英语对他说:“好啊油。”那个中年男人故意用左手摸着肚子,用东北方言咬字生硬的回应道:“好肚油肚。”
林海琼被逗笑了,她对那个男的说:“今天我是第一天上班,还没开张呢,你就别装日本人逗我穷开心了。”
“你骂人,我怎么能装日本人呢,我是地道的北京人儿。对了,你真是第一天上班?”这个家伙又卷起舌头说起了夸张的北京话。
林海琼见识个无聊的家伙,只好转过身进到店里面去了。
没想到那个家伙跟了过来,嬉皮笑脸的对林海琼说:“就你这样对待顾客,还能开张吗?你没看出来我是你今天的财神爷吗?”
“财神爷没看出来,我倒看出来你想像一个东北来的北京大爷。”林海琼笑呵呵的讽刺他。她不敢得罪任何一个顾客,因为她想保住目前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回答正确,你还别说,我真是东北来的北京大爷,但今天更是你的财神爷。”
林海琼接茬说:“你要是我的财神爷,你就买一件东西让我开张。”
“买就买,我就看中你身上穿的这件旗袍了。如果我付了钱,你能当场脱下来吗?”
“不能,你要买这款旗袍,库房里还有。”林海琼强扮笑脸应付着这个纠缠不休的家伙,她在心里已经把他定义为闲极无聊的色鬼。
林海琼被这个无耻的家伙弄得无语了,仿佛是在夜总会时遇到好色客人纠缠的情景再现。她敏感的神经受了刺激,脸拉下来,但又无法撕破脸赶顾客走,最后林海琼穿着旗袍躲进了试衣间里。十多分钟后,林海琼心想,自己已经表现出足够的冷落了,那家伙如果有自知之明就该撤了。
“库房里有多少件啊?”哪想到这个家伙呆在外面没有罢休的意思,仍然笑嘻嘻的问她。
“有20件,你要想多要我们还可以去杭州厂家去给你订。”林海琼又走出店面站到门口,摆出了礼仪小姐迎宾的姿态,双手交叉放在腹部,不再理这个家伙了。
“巧了,我今天要买21件,你卖不卖?”
“当然卖了,你没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我就要21件。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扒你衣服。”这家伙说着说着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你付现金还是刷卡?不就脱一件衣服吗?你不就想看看我的身段吗?你先刷卡。我给你脱个****你看怎么样?不另收费。”
被弄烦了的林海琼山东人的倔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她叉着腰,用手指着面前这个无耻的男人,大声叫板。
那个下巴上有小胡子的男人,脸腾一下就红了。他结结巴巴的说:“看,我跟你开个玩笑,你还真生气了。不过你可能不相信我的解释,我真的想买21件旗袍。”
“骗鬼去吧,天下就没有这么巧的事,你下回把故事编好了再来。”
留小胡子的那个男人,这时才真正明白了自己的玩笑开的实在过火,赶快从脖子上拎起一个证件递给林海琼看,林海琼没好气的撤了一把,把这个胡须男扽了个趔趄。把证件拿在手里一看,上面明晃晃的印着一行大字:中央电视台中秋晚会筹备组,下面印的是:编导邢行。
“中央电视台也有你这样的编导?真够可以的。”
“我开玩笑开惯了,你别介意。这么的吧,你把20件旗袍都拿拿出来,我刷卡后带走。你身上这件,明天我再来取。”
“你还真买呀,那就甭等到明天了,我现在就到试衣间去脱,别耽误你们的节目啊。”
听到这句话,小胡子笑了。他得意洋洋地说:“如果不是看见你穿,我还真不一定就选这种款式的旗袍。我们的伴舞其实是15个人,但得留出几件备用的,你们的旗袍都是外单的,码都大,回去以后我们的服装师才能下手改。长木匠,短铁匠,肥肥大大裁缝样。”
林海琼第一天上班就卖出去二十一件旗袍,这让她兴奋莫名,她踏踏实实地感觉到拿在手里的钱是用自己诚实的劳动换来的。在以后的一个月时间内,她再也没有成批地卖过东西,都是单件单件地零售出去一件两件上衣和裙子。
开工资那天她连底薪加提成拿到了五千三百元钱,林海琼偷偷地躲到楼角把钱对着太阳,一张一张地照着,看着上面的*的水印头像,眼泪刷刷地流了出来,弄花了眉梢眼角的眼影。
她想给张德晓打个电话,掏出手机后,调出了张德晓的电话号码,可她又犹豫了。她想,张德晓对我当小姐的历史太了解了,能相信这五千元钱是我天天站柜台卖服装挣的?于是她又想,找个女同学一起吃饭,但仔细想来,除了介绍自己加入夜莺行列的东北丫头朱洁外,再没有知心的朋友。而这五千元钱,在朱洁眼里,完全就是狗屁。
最后,林海琼打开钱包,翻出了中央电视台临时编导邢行的电话打了过去。她觉得邢行是第一个给自己开张的人,让自己树立了在服装零售行业起步阶段的自信,找到了劳动的快乐,她要好好地感谢他。
邢行推辞了一番,说:“你挣的钱多不容易啊,还是算了吧。要不我请你?”林海琼坚持一定要自己请客,她说:“邢大哥,这是我挣到的第一笔钱,我要把它花干净。可想来想去,只有你能陪我找到花销的办法。你是电视台的人,见多识广啊。”
当晚,他们去了新东安广场里边的美食街,在一间叫桃花岛的中餐馆吃完饭,然后又去了钱柜喝酒唱歌。半夜,又进到皇冠假日酒店的大堂,守着透明的电梯,听着悦耳的钢琴,喝了两杯咖啡,最后的夜宵是在马克西姆餐厅吃的西餐。
由于邢行不肯点贵的菜,他俩折腾来折腾去,就消耗掉三千元钱。邢行对林海琼说:“花钱也很累人。最后那两千块钱你干脆为自己买套衣服,买套白领西服套裙得了。以后留着出入一些正式的场合好穿。”
林海琼看见嬉皮笑脸的邢行,说起了正经话,觉得十分好笑,也真诚地点了点头。邢行又笑着说:“你花完这个月的钱,还得继续挣啊。但你给别人打工,永远都挣的是小钱,不如你自己租个店铺,开个小店多好?”
“我的存款根本就不够租间店铺的,再说我卖什么呀?”林海琼对于进货销售赚取中间差价的方式一无所知,她迷茫地看着邢行,问道。
“卖什么不是卖?只要你能进到好货,吃得辛苦,店开得有特色,就有利润可赚。房租根本不是问题,你可以在接近写字楼和大公司的地方租一间大一点的公寓,边做住房,边经营,甚至连工商注册也只需要出五千元就有人帮你搞定。”邢行虽然是个舞蹈编导,但他工作的东北一个省会的歌舞团里经常处于半年闲的状态,所以他什么都搞过,从手机到服装的销售,可惜成功的寥寥。但他也可谓见多识广,经验不足教训多多,对于指导像林海琼这样的商业白痴,毕竟富富有余了。
“我还是摸不清头绪,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雅宝路这个活虽然辛苦,但每月五千元钱我都觉得很知足了。”林海琼还是不开窍,用大大的眼睛看着邢行,把邢行看得心猿意马的。
邢行这个远离老婆孩子到央视打零工的中年孤独男人,发觉自己有些要失守的意思,赶快躲开林海琼水汪汪的眼睛,一扭头换上了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表情。他故意色迷迷地看了林海琼一眼说:“小妹啊,北京城这么多人,你就是弄块****,精美包装后,也能卖出去。”
林海琼正喝着面前的罗宋浓汤,听到“****”,噗的一声就喷了出来。她笑着说:“那我天天在家包装****,你出去卖怎么样?”
邢行也笑着接茬说:“不行啊,咱俩首先要添置冷藏车,才能干这样的买卖。”
“别开玩笑了,你都勾起我做买卖的念头了。反正卖什么你得替我想,我卡上就只有九万多块钱,你掂量着办吧。”虽然林海琼脱离了夜总会的小姐行列,但她仍然没有完全摆脱掉那个午夜卖笑营生的老习惯,不自觉地又向邢行飞了个媚眼。
被看得心发慌的邢行躲闪不及,赶快就告饶说:“小妹啊,你可千万别把眼珠子都飞过来,你这不是招大哥犯错误吗?”
林海琼也笑着说:“你不要给点阳光就灿烂,给个眼神就当爱情。我在试试你这个男人是不是对老婆忠心的好男人,我才能按你出的主意办呢。”
“我绝对是外表很色内心坚贞的**领导下的普通好男人。但是你要是对我使美人计,我也就只要将计就计了。可我告诉你,我绝不怕严刑拷打。”邢行在玩笑中开始放松自己,不再那么情绪波动了。
“想得美,哪有那么多人对你使美人计啊。不过你天天接触那些跳舞的小妞,她们倒是有可能私下约你,释放一下狐狸的骚气。我不信你就能挺得住。”林海琼对邢行满上了一杯燕京纯生,继续调侃他。
“你不了解大哥啊,我当年可是艺术学院舞蹈专业的高材生,专跳王子演的。我托举过的美女不计其数,要说我不动心,那除非是太监,不过我真正动心的,就一次。那次跳《天鹅湖》,排练时间不够,结果演出时把手放错了地方,碰到了女演员两腿之间的隐秘部位,下台就挨了天鹅一个大大的耳光。我都给那个女演员跪下了,结果她成了你现在的嫂子。”
“我看你绝对是故意的,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哪能故意干这下流的事!你嫂子在我眼里,那就是女神,我越怕放错地方越紧张,结果手就真的放错了地方。怪就怪那紧身衣和超短裙太诱惑人。说到这里,我想起来了,你可以干这样一件生意,就是演出服专供。”邢行唾沫横飞地侃来侃去,终于发现了他在脑海里面模模糊糊说不清楚的商机。
林海琼也恍然大悟地叫道:“对啊!有你这样的大哥潜伏在央视给我做卧底,还愁卖不出演出服装吗?”
“你既高看你这个跳舞出身的老大哥,也小瞧了你这个跳舞出身的老大哥。”邢行边说边从兜里一下掏出了六个证件,其中包括北京电视台、舞蹈学院、北京歌剧舞剧团、吉林省歌舞剧院、中央芭蕾舞团和中央电视台的特聘编导。
林海琼看见这些花花绿绿的证件,当时就傻眼了,她没想到这个被当作色鬼的男人,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她说:“大哥,你这些证件真都吓到我了,真是人不可貌相。”
邢行笑着接茬说:“海水不可瓢舀,我就知道你把我当成一个纠缠你的色鬼了。我好色不假,但我有原则,就是‘饮酒不醉最为高,好色不乱乃英豪,无义之财君莫取,忍气饶人祸自消’。”
林海琼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说:“你真是个女性化的俊俏的东北真男人。”
“你这话真是骂我啊,好了,我出的主意你干不干吧?你要是干,咱俩就击掌盟誓,我以智力和人际关系入股,占百分之十的股份,你觉得多吗?”邢行也兴奋了起来,觉得今天确实找到了一个有庞大市场的商机,弄得他也跃跃欲试了。虽然他的经商生涯屡屡受挫,但是他也想屡败屡战。
林海琼说:“哪能就给你百分之十的股份,干脆咱俩一人一半吧。”
邢行连忙摆手拒绝了:“绝对不行,我提醒你,以后经商的时候也千万不要听我的,因为我是个没有财运的倒霉的家伙,做过很多样生意,没有一样赚过钱。我要百分之十的股份,是我想借你的财运,体验一下经商成功的喜悦。”
林海琼见撅起下巴上的小胡子做着鬼脸的邢行,也不禁哈哈大笑,然后伸出手掌,与邢行三击掌,定下了独立开店的口头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