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双树下,恒空念完最后一段经文,睁开眼睛望着静谧的黄昏,那轮日头已经落在了重山之后,仅存一点暗淡的夕阳挥洒在大地。
恒空站起身来,一个踉跄险些晃倒在地,肚子传来“咕咕”的声响。他这才想起,因为被恒远拉去了弥勒殿,早斋的粥有大半碗都没有喝。他望着昏暗的暮色,眉头一皱,这么晚了,永贤师叔祖怎么还没有回来?
一阵犹豫之后,他还是决定等永贤回来,于是又重新坐到了娑罗双树间,稚嫩的小手托着下巴,愣愣地望着远山之后即将消失的那抹夕阳。
摸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恒空的脑袋又是一阵眩晕,轻叹了一声,自语道:“没想到不用早斋居然会这么饿,今天到底还要不要守戒(注2)呢?”说着,他想起了恒远,想到那胖胖的身体跪在戒律院受罚的景象,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忖思道:“不知道恒远师兄这次又会在菜园子做多久的苦力……”
忽然,空中传来一声鹰鸣,恒空随之望去,只见云端一只苍鹰正凌厉无比的俯冲向山谷之间,似乎在追捕什么猎物。
“苍鹰搏兔?”
恒空脑海里首先浮现了这么一个念头,心下一惊,仿佛看到了在鹰爪下挣扎的兔子。没作多想,他便赶忙起身,忍着饥饿向着眼下昏暗的山谷匆匆奔去。
不久之后,他来到了山谷深处,与先前的那处悬崖相比,谷内昏暗得多,隐隐有一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因为终年的潮湿与昏暗,谷内生满了各类喜阴喜暗的植物,荆棘藤蔓纵横交错,将周遭围得水泄不通,整座山谷就如一座天然的牢笼,其中更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毒蛇虫蚁。
恒空艰难地穿行在谷底,浑身上下已经被荆棘刺破了好几处,饶是谷内昏暗,但僧袍上的鲜血却也别样触目。不过,他却没有停止的迹象,依旧不依不挠的搜寻着那只遐想中的兔子。
越往深处走,光线就越是暗淡,不知过了多久,谷内弥漫起了暗黄色的雾气。就在恒空为此惊讶时,却发现胸前那串从小伴随自己的念珠,竟散发起了道道淡淡的青光。在这青光笼罩下,那漫天的暗黄雾气却硬生生的被阻隔在丈许之外,毒蛇虫蚁也都避而远之。尤其是那颗缀着白色花韵的珠子,更是光华璀璨,将原本昏暗的山谷照得清晰如斯。
在那串念珠的光华照耀下,恒空的行动方便了许多,不久之后,就走过了似乎是山谷的最低处,路途逐渐有种隐隐朝上延伸的趋势。
不知不觉,小半个时辰已经过去。恒空望着寂寥的周遭,哪里又曾有兔子的身影?他轻轻的以僧袍拭了拭额头的细汗,眉头微皱,难道只是因为自己一时心急,凭空遐想了那苍鹰搏兔的场景?
他凝神忖思起来,忽然一阵奇怪的声响传进耳朵,似是什么小动物的呻吟。他愣了一下,心中疑道:“莫不是那只受伤的兔子?”
想到此,恒空心下一喜,疲劳与饥饿顿时被抛诸九霄云外,当即向着那声音寻去。片刻之后,便来到了一处荆棘丛中。在念珠的光华照耀下,一只白狐颤巍巍地蜷缩在山壁角落,低声呻吟着,一身白色的皮毛略显凌乱,双眼灵动至极,隐隐间却又有几分恐惧。不过,最显眼的却是白狐身上那支箭矢,几乎刺穿了整只后腿,鲜血顺着箭杆涌出,几乎染红了整只狐尾。
恒空心中大惊,顾不得眼前的荆棘丛,慌忙拨开了挡住去路的障碍物,来到了白狐身前。白狐望着恒空,那原本就惊恐的眼神顿时又怯懦了几分,颤巍巍地蜷了蜷尾巴。
恒空轻轻地抚了抚白狐的脑袋,道:“不用怕,我是来救你的。”说罢,他慌忙站起身来,焦急的望着山谷四周,头顶那一片夕阳几乎已经消失殆尽,大喊道:“永贤师叔祖!永贤师叔祖!”
那充满着稚气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山谷,除了那阵阵寂寥的回声之外,更有着几分惊惶不定的焦急,除此之外,却是再无回应。
看着白狐腿上的箭矢,恒空心急如焚,若是再不想办法将血止住,恐怕白狐会因此而送掉性命。想到此,他又顾不得望了望山谷外,依旧不见永贤的身影。忽然,他似乎下定了决心,蹲在了白狐身前,看着那怯懦的眸子,道:“白狐,白狐,你先忍耐一下,我帮你将这箭拔出来。”
白狐似是听懂了他的话,呻吟了几声之后,怯生生地将掩着后腿的尾巴挪开了。恒空见此,心中一阵惊讶,这白狐竟能听懂人言。不过,他却是来不及深究,转而拾起一旁长满利刺的荆棘,将自己僧袍的袖口撕下一截,摆在一旁,神情凝重地握上了箭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手用力一拔!
寂寥的山谷顿时回荡起一声白狐凄厉的惨叫。
紧接着,恒空扔掉了手中的箭矢,慌忙拾起被自己撕下的袖口,小心翼翼的将白狐的伤口包扎起来。或许是由于布料太过单薄,仅在几息之间,那裹住伤口的僧袍便被鲜血润湿了。眼见此状,恒空索性又将自己的僧袍撕了一片……
最后,恒空身上仅剩下了一件贴身的白衣。深谷间的夜,阴风呼啸,温度远比寺内的僧舍低,但他似是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寒意,依旧一丝不苟的包扎着白狐的伤口,直至将那最后一片单薄的僧袍扎紧,见血止住后,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恒空环顾着昏暗的山谷,眉头一皱,旋即望向了山谷之外,依稀能看见山崖处的那两棵娑罗树。他忖思了片刻,再次蹲在了白狐身前,轻抚着那搓莹白如雪的狐毛,道:“这谷内昏暗潮湿,偶尔又有毒蛇猛兽出没,恐怕不利于你养伤,我将你带回寺内……”
谁知恒空话音未落,却见白狐猛地惊蛰起来,不顾后腿的伤势,匆忙朝荆棘丛里钻,看上去害怕极了。
恒空神色一滞,又道:“你不愿意与我回寺内?”
白狐怯懦的点了点头,灵动的双眼望着恒空,隐隐有一种乞怜的感觉。
看着白狐血红的狐尾,恒空心中一阵不忍,若是将白狐丢弃在这里,无疑是变相的将它推向幽冥,若是强行将它带回寺内,又背弃了它的意愿。就在犯难之时,他忽然看见眼前被藤蔓遮掩的山壁处,在夜风的吹撩下,那苍翠的藤蔓缓缓的起伏着,其间一个石窟若隐若现。
恒空心下一喜,若是将白狐藏在那石窟之中,再用藤蔓将洞口掩住,一来能够遮风避雨,二来又能躲过猛兽的袭击。想到此,他指着那石窟,对白狐道:“愿意呆在那个石窟么?”
白狐低声低吟着点了点头,眼中的恐惧之色随之消失。说罢,恒空便抱起白狐,向着山壁处的石窟走去,他年幼力气小,抱着白狐蹒跚在荆棘丛间,似乎每一步都是那么艰难,好在那白狐体形弱小,看上去也是尚未成年,再加上山壁不是很陡峭,尽管过程麻烦了一些,最终还是抱着白狐来到了石窟之中。
因为地处山壁的缘故,石窟内倒也干爽,撩开那遮掩的藤蔓,便会有清风徐徐吹来,却是一个养伤的上佳之处。
恒空在石窟内歇息了片刻,透过如帘子般的藤蔓望着昏暗的天幕,天色已然不早,转身对白狐道:“我应该回去了,若是永贤师叔祖在双树间找不到我,一定会着急的。”说着,他转身准备离去,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转过身来,道:“你哪里也不要去,就好好地呆在石窟里,明日早晨我自然会给你送一些食物来。”
白狐望着恒空,“呜呜”的低吟两声,轻轻地点了点头。
恒空见此,微微一笑,走出石窟理了理那遮掩石窟的藤蔓,见从外再也窥视不到石窟的模样时,这才放心的转身离去。白狐趴在石窟内,透过藤蔓间的缝隙,望着恒空离去的方向,痴痴地一动不动,那双灵动的眼睛水遮雾绕似的,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那年幼的身影尽数隐没于黑暗之中,它才转身拖着受伤的后退一瘸一拐的,走向了石窟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