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姓孟的我爹都害怕,这孟仁光虽然感觉不到恶毒,但发起火来我爹一样吓得浑身哆嗦,于是立即转身,马不停蹄一溜烟地跑回去了。
孟仁光转回保安室,拿出一只白帆布口袋,然后变戏法一样从里面拨拉出一个洋娃娃递给我。
洋娃娃黄头发大胸脯,穿着一双红色的皮鞋,看起来很洋气,这是女孩们的小玩意。
“我不要,但我可以给我姐玩!”我说。
孟仁光眉头一皱,把洋娃娃往我怀里一推,“随便你,爱给谁给谁,四大爷反正给你买过玩具了。对了,你喜欢什么玩具?为什么不喜欢洋娃娃?”
“嘿,我喜欢的玩具可多了,弹弓啊,陀螺啊,玻璃球啊,轮环啊我都喜欢,对了,我最喜欢爬树上房!”我如数家珍,因为每一样玩具我都玩得很顺溜,而且最喜欢爬树上房,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喜欢那种耳旁风声呼啸,居高临下,傲视全村的感觉。
炫耀完毕,我仰起小脸得意地看着孟仁光,以为他会夸我两句,没想到他眉头又一皱,“你怎么都是喜欢男孩子的玩具?还爬树上房?万一摔下来摔断腿怎么办!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淘气?!”
哼,不夸我就算了,还数落我,我有点不高兴,低着头生闷气。
孟仁光等得心焦,又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蹲在校门口的马路牙子上抽,边抽边往学校里面张望。突然眼角扫到我,于是吐出一片烟雾眯着眼睛问:“七娃,给四大爷说说你在外婆家怎么过的?过得好不好?”
“哼,一点都不好,外婆不疼我,大舅老打我!”
孟仁光眉尖一挑,“啊?那你说说你大舅为什么老打你,把最厉害的一次讲给我听听!”
我本来不想讲的,但我爹一直不回来,无聊得要命,所以就坐到他旁边一五一十地把狗蛋淹死,大舅打得我躺了一天一夜的那顿揍说了一遍。
刚开始孟仁光还饶有兴趣地听,但脸色却越来越不对,没等我完美收尾,他突然命令道:“你,站起来,站起来!”
我莫名其妙,挠了挠脑壳慢慢站起来,孟仁光的眼睛却紧紧地盯住我的裆部,我暗道不好,他应该起了疑心!
果然,他慢慢抬起头来,满腹狐疑,“孟七娃,老实说,你是男娃还是女娃?”
撒谎对我来说困难系数为零,我故意捂住裆部说:“我是女娃,四大爷看人家,流氓!”
孟仁光突然乐了,说:“好好,我是流氓,先当你是女娃,不过到底是男娃还是女娃,马上就能真相大白。”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这老八,什么都瞒,谁都瞒!”
我出了一脑门的虚汗,心想好险,差一点说破,看来以后还是不讲以前的事儿为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已到正头顶,孟仁光急躁得把烟扔掉,然后在校门口走来走去,边走边朝里面瞧,最后恨恨地骂:”该死的老八,不会又躲起来了吧,怂蛋!”
正当孟仁光推开校门准备冲回学校把我爹揪出来时,我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了,他一边跑一边擦脑门上的汗,“美丽太麻烦了,上午跑得太猛,刚才又发烧,我给她降了温,才交待好杨老师帮我照顾!”
“怎么会这样?她跑什么?”孟仁光问。
我爹没想到说漏了嘴,登时哑口无言。
“哦,她们刚才上体育课!”我赶紧扯了个谎。
孟仁光也不再追问,转身就走,“快点吧,我租了个拖拉机,估计人家都等急了!”
听说美丽生病,我没感到难过,反而觉得她很麻烦。别嫌我无情,毕竟我们没在一起长大,所以感情没有那么深。
果然,拖拉机主人离老远就开始大叫起来:“老四,你生孩子呢?磨唧半天了,赶紧回,我还有货要拉回来!”
孟仁光笑了笑说:“不急,再去买几刀烧纸!”
拖拉机主人无奈地摇摇头,看到我突然笑起来:“哟,这个不是老八的小闺女孟七娃吗?你小妮子不得了啊,回来兴风作浪的吧!”
“少废话,开你的车!”孟仁光朝他吼了一声。
我们买了几刀烧纸和一个花圈放到车厢,我爹说这些物件要在孟仁义坟上烧掉,我不由大呼浪费,心想如果那钱用来给我买几件衣裳该多好,不禁对孟仁义又多了几分厌恶。
半下午到了孟庄,拖拉机“拖拖拖”地拐进一户人家,一个半大小子正光着膀子手握霹雳棒嘿嘿哈哈,练得虎虎生风,满头大汗。
“你小子好好练,将来给你爹看场子!”孟仁光笑道。
“我不仅要看场子,我还要赚更多的钱!”他说。
“臭小子,财迷!”孟仁光骂了一句,领着我们径直走向孟仁义家。
院门外一堆看热闹的外姓人看到孟仁光时顿时闭上嘴巴,并主动为我们让出一条路。我跟在孟仁光的后面,慢慢找到一丝儿在贾楼的感觉,威风凛凛,趾高气扬。
孟仁光推开半敞着的朱漆大门,里面一片嘈杂,人们走来走去,好不热闹。
从正面看与上次从墙头上直接翻过去的视野完全不同,发现孟仁义家不仅宽敞,而且非常豪华,房屋布置工整,院落干净整洁。这种独门大户在孟庄屈指可数,甚至比村长孟仁道的家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心中不由得暗暗羡慕嫉妒:他家的钱到底哪儿来的?!
院子一角放着一张很大的八仙桌,几个乐人腮帮子一鼓一吸地吹着哀乐,那声音单调枯燥,吹得人好生心烦。
旁边几个大锅升起一团一团的蒸汽,香味扑鼻,再往里摆着好几桌酒席,大人小孩轮番坐下来喝酒吃菜,个个嘴里冒油,脸上没有一丝悲伤。
民以食为天,在生理需求都得不到满足的情况下,谁还会留意那些更高级的精神需求?即使我这个不受孟仁义家欢迎又爱惹事生非的小孩,闻到香味都要忍不住流出口水,那些无关紧要的拒绝或者不快早已抛到脑后。
我爹躲在孟仁光背后,我站在他旁边,三个人往门口一站,显得特别扎眼,立即引来院里很多人的目光,这时看见孟仁礼的老婆惊呼一声,拔腿朝灵堂跑去。
孟仁光不慌不忙地斜靠在门框上,掏出香烟,点燃后猛吸一口,烟雾将他深锁的眉头团团圈住,只剩下一双大眼一闪一闪地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