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醋房找到胖海时他正在捣鼓酱菜,臃肿的身材将棉布袴褶撑得鼓鼓囊囊。昨天在烛光下没注意,他那一身假赘肉装的竟像是真,随着动作还在晃悠悠地抖动。我走过去,看他熟练地做着酱菜,也让谭镧给我拿了材料,学着他做,摆了摆手,让谭镧自己去忙。
酒醋房里刀韧与砧板的碰撞声层出不穷,奏响着它独有的音乐。坛子盖上,洗净手,凑到鼻尖还是留下了一股的葱瓣、大蒜味。
有了谭镧的帮忙,将阿花调离身边也容易的多。厨房其他的人也是各司其职,远远地在忙着手里的活。
我朝胖海眨巴了一下眼睛,调笑道:“昨晚上赵毅算是引狼入室了。”
他这时也洗干净了手,正擦着毛巾,“恩,还是你这丫头聪明。别业的西北角有一处冷院,那处最高的假山后一条地道直通池底,池底有水牢。不过……”
“水牢钥匙吗?”我皱眉问。
“恩,我爹的手脚都被铁链锁着,铁链的一端和墙是铸成一体的。那铁不一般,怕是什么千年寒铁,怎么砍都纹丝不动,所以只能在钥匙上都脑筋了。”
门外传来渐近的脚步声,有人来了。他将我推进柴房,控制力道合上。
是阿花找来了,不过又被胖海三言两语骗往别的地方了。我在草垛子后面整了一块地方,恰好容得下两个人。侧耳听了下又没了动静,柴房的木门重新合上。
胖哈说昨晚他跟踪者赵毅,看见他进的书房,再出来时,别在腰间的钥匙已经不见了,所以他认为钥匙很有可能被藏在了书房。从我和赵毅的杰出来看,书房里应该还有另一道更有保险的坎,比如暗格之类。
“菜又是怎么回事?”
所有的菜里都是同一种苦味,胖海既是药老头的儿子,用毒对于他来说易如反掌。
他复杂地盯着我看了一眼,“你怎么会知道?”
这一刻,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在我看来全都是一道道狰狞的笑。
“真的是你?”还是难以置信,情绪有些失控,“偌大一个别业,你一定要所有人都给你爹陪葬吗?”
“你以为毒是我下的?”他向我逼近一步,“丫头,我在你看来就是这种人?”他的眼睛紧紧注视着我,让我无法低下头避开。
我一愣,难道是别人?
他瞟了我一眼,自言自语道:“这毒下的极淡,又根据每道菜的特点,巧妙地掩饰掉了味道。我虽是爹亲传,也差点被蒙过。不过我倒是奇怪,你是怎么知道菜里有毒的?”
脸染上一层粉红,我轻咳了声,“吃出来的,只有白粥没有苦味。”
他又是半晌不言语。我奇怪,抬起眼看他。他嘴角露着痞痞的浅笑,配着那五六十岁的老人脸,说不出的搞笑。“丫头,你有一条很灵敏的舌头。逃出去后,我收你做徒弟吧。”
才不要,算是逃出了狼窝又入虎穴么?
我认真地摇摇头:“我想自己决定生活。”
胖海说这毒是一个多月前开始下的,长期服用会皮肤苍白、视力模糊、心跳缓慢,最后会因为极度虚弱出现谵妄,心脏滞动。我让他查一个月前新进的家丁、婢女名单,特别注意厨房添的新人。但他查了一个月,依旧没有什么线索。
别业里对下人的规矩很严,厨子们是不能擅离职守的,比如酒醋房的就不能随便进其他处,胖海又是乔装的,为防止身份起疑,只能尽量少接触那些老头子,导致调查起来更为不便。
浓茶加白糖,味道的确不错。我舔了一下唇边残留的茶汁,端起空杯:“阿花。”
阿花提起壶,轻轻地拎了一下,示意我看:“小姐,没有了。”
“再泡啊。”我慢条斯理的。
胖海说要解此毒,只需浓茶加白糖,并频频引用。这已经是第五壶了,阿花一下午都在给我斟茶,现在听说又要泡,那泪花都在眼框里涌动着,可惜就是不见流下来。昨晚已经见识过她的狠厉了,我怎么还会被这幅娇弱样骗到。
“小姐,您要打要骂冲着奴婢发火就行,可别再折磨自己了。”
打了个饱嗝,思量着喝到这应该就成了吧,胖海只说是要频饮,没提到要一直喝。于是,放下茶杯,朝她绽开一个极可爱的笑容,“阿花真是贴心,只是我突然喜欢上这个味道,就多喝了几杯。今天就这样吧,再喝晚饭就吃不下了。”说完夸张地拍了拍肚子,逗得她也笑了。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我天天都往厨房跑。厨房的老头们各司其职,新进的家丁也被我盯得紧紧的。整日地在厨房里从这出转到那处,仍然没有什么头绪。谭镧以为我是在查厨房里的偷腥问题,也是一得下空就小心翼翼地跟在我后面。
这些天都白忙乎了,人没抓着,反倒将整个厨房搞得紧张兮兮。每天巡查,走累了,我也就地歇上一会,眼睛跟着就随处飘了飘看了看。不管在哪,只要被我多看两眼,一旁的厨子要么是多放了调料,要么是铲子掉地上了,还有就是菜刀切了手。
更搞笑的是,厨房刚进的一位年轻人,说话有些口吃,见我盯了他几眼,举起手里的菜刀对着我。
我被他吓了一跳,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退后了两步。他也向前走了两步,张嘴动着,就是不见声音,急的又是晃了晃菜刀,又是用另一只手在砧板和衣服之间比划着。
原来是个口吃的,我安下心:“慢慢说,别急。”
“姑,姑娘娘。”
“额。”我扑哧一笑。
他的嘴巴抖动得更起劲了,见我笑脸都红了:“您……您,看,这、这”他扯着衣服,“都在,在,在板子上,没……有偷,偷拿。”
“哦,你忙,我去别处看看。”我捂着嘴,忍住笑,拉起阿花就往外面逃。
赵毅这些天也不来管我,随我在厨房里瞎糊弄。只是偶尔看到有大箱子被抬进了别业,平时冷清的园子里,最近也经常看得见丫鬟、家丁在走动了。
胖海也半开玩笑地提醒我别业的家丁、丫鬟都已经在忙着准备半个月后的婚礼了。这些我都知道,刚刚在房里,赵毅已经让人给我量了尺寸,准备缝喜袍了。
厨房里刀具在砧板上切得“蹬蹬”作响,我将手里的新鲜茄子递给他。
“下毒这事还没有着落,你就准备一直这么耗下去?”他接过茄子,在砧板上继续奋斗。
有一个下毒的人在暗处,而且对象是全府所有人,我是怎么也睡不安心的。
“恩,赵毅对我不坏,还有别业里这么一大帮人,我还是抛不下的。”
他叹了口气:“丫头,你自己的事怎么办?你为着他想,可有没有想过,他是下着套子让你呆厨房里,好让他省心。已经没时间了,再这么下去,恐怕就来不及逃了。”
胖海这人虽极易相处,却断不会为了我放弃了药老头。别业素来管制严谨,侍卫也是不会随便让一个丫头出去,更何况是带了人皮面具的陌生丫头。
可是一旦偷了钥匙,就得立刻着手逃跑事宜,再无心别业里的投毒事件。
该怎么办?陷入了思想斗争。自己绝不是个喜欢揽事的人,这次偏偏钻上了牛角尖。
“就任性一次吧。”我无奈的笑了笑,只听得见胖海淡淡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