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慕容风看冲锋受阻,又一道命令发下去,一片号角声响起,鲜卑左右两军开始启动,带起如潮的雷声,直插向汉军军阵两翼。
王复在中军看到鲜卑军两翼的动静,面色不动,下令传令兵把命令传出,右侧的骑兵随即呼喇喇张开,绕过鲜卑左军,不与其对阵。鲜卑军冲向两翼,却发现两侧方阵也早已准备妥当,当头一阵弓弩,令鲜卑军前锋下饺子一般纷纷掉下马来。但两侧军阵弓弩手的配备却远不如正面军阵密集,在军阵前阵亡了数百胡骑后,鲜卑人狂呼着冲进了汉军,顿时长矛兵损失惨重,胡骑第一排人马带着巨大的冲力冲来,前两排长矛兵根本就没有反应的机会就被撞飞踩踏而亡。后排的长矛兵看着眼前死去的同袍和胡马,面无表情上步挺矛,补上矛阵。双方劲卒在方阵前方用鲜血和身体互相交换,如此两三个波次之后,胡骑的冲锋速度慢了下来,左右军皆冲锋不动汉军军阵,巨大的伤亡也让冲锋的鲜卑部落头人们心底里滴血,不由得胡骑的冲锋显得犹豫和缓慢了起来,两军在阵前陷入胶着状态,鲜血残肢到处纷飞。
这时候汉军的老辣和严整显出威力来,逐渐把胡骑黏住,形成胶着的战场,不能再转圆如意,刀盾兵在长矛丛中高低腾挪,将失去速度的胡骑一一拖下马来杀死。
慕容风不断地把能撤出战场的胡骑撤出,重新编制,重新投入战场,汉军则各个小方阵不断地调换位置,换取伤兵和筋疲力尽的士卒退入大阵内轮换,保证阵前的战力。
血腥厮杀中,两个时辰飞快而过,鲜卑军失血严重,眼看除了后军和中军一部外,其他各部都死伤大半,幸存的各部落即使畏惧慕容的强势,也不再率军冲锋汉军军阵了,只在外围绕着大阵远远的拿骑弓放些软箭。对身着精甲的汉军军卒来说不伤皮毛。
慕容风看着眼前阵势,长长叹了一口气。挥手命令退军。
各部落的头人和大人们听见中军发出的退军命令,都在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凭借骑兵超强的机动力,几个来回的横向冲锋鲜卑军脱离了和汉军的接触,开始退军,汉军眼看已经占了上风,怎么会让其轻松退走。王复大旗前指,进军的大鼓声咚咚的敲响,令人不由得须发蓬张,轮换的诸军方阵开始喊着号子,挺矛踩过同伴和敌人的尸体,面向前方,长矛阵大步前进。右侧游斗的骑军终于接到进兵的命令,从外围围拢过来,以冲锋阵型冲了上去,咬住了鲜卑军左军缠斗。
慕容风看到军情紧急,不敢再救援左军,只是让后军上前冲锋移动中的汉军方阵,余下诸军收紧缓缓后撤。王复也不敢撒开了追击,只是咬住一块是一块,让骑军咬死了鲜卑左军,步军刀盾兵轻装赶上,一忽儿已将其包围起来,长矛大阵则慢慢前压,震慑撤退中的鲜卑军。
鲜卑断后的后军眼看左军陷入汉军包围,悲愤莫名,不断有一些自恃勇武的小股胡骑冲出骑阵,想要救援左军,但每一次冲出,还没赶到,就被中间游移的汉军分割包围,枉死在汉军的弓弩之下。
不多会儿,眼见得鲜卑左军的包围圈已经开始收缩,鲜卑后军将领知道已经没有希望,率军加速退走。汉军没有大股骑军,只得目视其退走,一边开始收拾战场。
光和三年冬,北地鲜卑入寇,雁门太守王令斥候曲出关溺战,后亲率守军与鲜卑先锋五千骑野战于恒山山口,大败之,缴获无数。
出战告胜,雁门关军民明显军心士气不同,即使是明知道鲜卑大军不久之后即将到来,关内上上下下仍然是一片轻松,私下谈起都是说檀石槐这次大举入侵扫荡关外汉民势力是如此急如风火,干净彻底,还道较往次有甚不同呢,却原来真正接战时战力还是如此稀松。而参加过此战的大兵们更是指点江山,说起出战击败鲜卑先锋军时个个是如此英雄,说来说去,只把它随后即将到来的鲜卑大军十余万骑当做儿戏一般,连吕布,王信这等沙场勇将听了都是汗颜不已,不敢苟同。
像吕布率斥候曲兵卒的几次接战,在城里兵营坊间传了无数,诸如侯队率义救高家堡,吕屯长马踏鲜卑营等等的桥段,被底层小兵和边民们传了个神乎其神。尤其是最后吕布独马冲锋,夜战杀散千余鲜卑胡骑的故事更是被传成了了个传奇,对阵的人数也由千余人不断升级,两千人,五千人。。。到最后竟成了吕布大戟挥舞,万军阵中取上将首级,随后大喝一声,震死数千小兵的神奇故事。吕布以往在塞外的一些往事也被听说过的人拿来炫耀,一时间吕布的名望急速攀升,竟有与王复这等积年老将、中流砥柱相提并论之势。整个军镇,果然因为这次出关的大胜军民士气大振,一点也没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紧张,这对接下来的鲜卑大军到来后的攻城之战自然有说不出的妙益。
而身在其中的吕布却无甚感觉,依旧在兵营里深居简出,他与王信接触以来,表面上虽不在意,但内心却深为钦佩王信的知书达理,往往王信随口说出的一些话,就让吕布回味良久,所以他这一段忙里偷闲,经常向王信借来一些书经来看,遇见一些不懂的地方则偷偷的回去请教严美娇,在他身边的这些最为熟悉的人里,严美娇是唯一认真读过书的人,虽然也只是一些女训之类的书,但已经足以教导不识文字的吕布了。
小息数日后,王复召集诸将佐太守府军议,吕布的级别本够不上这等层次的会议,但王信却来拉着他,说道王复点名要求吕布参加此次军议,吕布也只得跟着王信同去。
一路上王信还不断拿最近风传的吕布的神奇故事来打趣吕布,吕布却只是沉默以对。王信对此乐此不疲,战后每次见吕布都如此打趣,吕布也只当玩笑,一笑置之。说说笑笑间来到太守府议事厅。依旧是那个陈列旧兵器的大厅,此刻却已经坐满十余位将校。
雁门驻军虽然有两个营的编制,王复是最高一级的主官。次一级的军官就是司马兵曹之类,再加上军侯一级,整个雁门也只有二十几个这样的官员。吕布只是斥候曲的屯长,还不能够上参加这样会议的级别。今日却是有些特殊的原因以至于让吕布参加这次军议。
进入议事厅,入眼依旧是那排破旧的兵器甲胄,正中间的主位仍然空着,两侧的案几上各位将校依次端坐。
左侧最高位上坐着一位高眉深目,面容古拙的老将,却是河内人眭训眭元进,这位老将在雁门资历比王复还要老,足足有四十余年,其少年从军,参加过和匈奴、乌丸、鲜卑的无数次作战,追随过窦固,李膺,田宴等多位名将。亲身经历了边关汉军最兴盛的时代,和如今由盛转衰的年代,作为这样一个边关宿将,经验丰富自是不消说得,历代雁门关主将也对其颇为倚重,其人性格稳重,才能执中,故度辽将军,天下名士李膺李元礼评之为才能只是中人,却性格敦伟厚重,在眼下衙门关守将中,取其经验丰富,稳重持中之意,与王复搭档。现身居左营校尉之职,是雁门名符其实的第二人。
右边对面眭训坐着的是正是右营校尉张基张伯夷,雁门马邑张家的家主,说起雁门马邑张家却也是传承多年的本地大族,以出骁勇敢战之士闻名,据传其家族本不姓张,却是汉武帝时轰动一时的马邑之谋的主事者聂壹之后,马邑之战失败后,聂家为逃脱匈奴人的追杀改姓为张,就这样坚持在边地绵延三百年传承了下来。其家族训就是世代以胡族为敌,历代坚猛敢战,出豪杰猛士,是边境赫赫有名的将门世家。
右边下手还坐着的有前次军议时和王信辩论拂袖而去的李肃李严陵,年方二十许却已坐上军侯高位,是赫赫有名的五原李氏家族中的俊杰。却是出自陇西李氏的分家。说起陇西李氏却是源远流长,最早闻名的有秦朝名将李信,后来又出现了令胡族丧胆的飞将军李广,其后代也是名将辈出,李陵,李敢兄弟都是煊赫一时的名将。只是后来李陵被匈奴包围孤军奋战后降胡,做了匈奴的右校王,汉武帝闻讯大怒,命人夷了李陵的三族,自此陇西李氏人人不耻,迅速衰败了下去,五原李氏就是从那时隐姓埋名迁移过来的分家,但李氏不愧为传延数百年的名将世家,五原李氏在之后数百年间也在边地繁衍发展起来,只是人丁稀少,所以在雁门却没有象张家那样势力庞大。李肃李严陵此人是李氏这一代的俊杰,自幼文武双全,精通骑射,能左右开弓。未及弱冠便被征辟为本地孝廉,其人交由名士,能言善辩,却不是单单勇猛的武夫一流。
军议大厅中就这样左右分列,各做着十余名军官。但仔细揣摩就发现气氛实在有些诡异,左边军官都是穿着不甚讲究,言谈间极为肆意,右边军官却行止规范,言语不敢逾矩,明显泾渭分明的两派。原来汉代重军功,不管是文人士子,还是贩夫商贾,都视边地从军为一条青云捷径。而士民自古不同路,尤其是军营中,士子所谓的诗词骚赋行不得半点用场,在内地士子对草民往往是动辄喝骂殴打,在军营却只会迎来群殴。所以在边地军营中往往就会形成草根出身和世家士子出身的两类截然不同、天然对立的两个派系出来,各地主官所谓调理阴阳的职能就在于此。在雁门关,很明显眭训眭元进是草根派的头领,张基张伯夷就是世家士子的元首。
按说吕布的出身,毫无疑问是要被视为是草根派的,但是自吕布入关以来,不行交际,十几个少年之间自成一系,外来交往也只是与王信走的亲近。所以两派对吕布其人都摸不准性情,也不愿轻易接近吕布诸人,依稀之间吕布等人竟有自成一派的味道。
吕布却是对这些不甚了了,就是知道这些东西,以吕布的性格也多半是不愿深究,毕竟在吕布的眼里,世间强者以手中刀剑说话,行这些畏畏缩缩之事未免勉强自己的意志,不是遇强恒强的道理,不是英雄的作风。
吕布随王信直入大厅,也不看顾众人,跟着王信在意偏角坐下,然后沉默不语,静待王复到来。
厅内众人看吕布这等做派,都是暗自心中恼怒。任凭你武艺再是高强,说到底不过是一关外逃民而已,如此不知礼节,真真是塞外胡人一般。说实在的,近几日这雁门关内外都在风传吕布的武勇事迹,人人都为吕布的惊人武勇所倾倒,在座诸位也都对其有结交的心思,怎奈吕布其人不识礼节,入的军营以来,各个环节都是王信在一手操办,众人便是想与其有些纠葛也不得方便。再者,吕布出身卑鄙,便是草根派诸人也对其放不下架子,都是干等着吕布有事上门而来,却是久等而不得。各自都有些气愤,明明此人有无限前途,这等武勇放在沙场上那就是所向披靡,但其人却粗鄙无比,交接不得,这等心情实在让人不只是一个是恼字可以说尽。
自吕布和王信入厅后,厅内众人就安静了下来,各自以目互视,情景颇为诡异。不再像先前那样互相议论纷纷,王信心内窃笑,也不由得为吕布的气场所惊。
片刻后,王复身后随着两个亲兵,从屏风后踏步走了进来,扫视了一下左右,看到了吕布之后,王复面上露出玩味的微笑,俯身在主位上做了下来。
身居高位许久,王复自有一番上位者的威势,只是端坐静穆在那里,却给厅中众人一种无形中的压力。年轻的自不消说,便是眭训,张基这等老将,也对其颇为敬服。自王复在厅中坐下后,厅内诡异气氛一扫而空,一切便全是有王复一人来掌控。
安坐片刻,王复开口道:“诸位!近日来关内军民气势高涨,全是始自于日前我等与山口大败中部鲜卑慕容风。此战是我雁门军十年来首次大举出关野战,蒙陛下洪福,我全军将士英勇,一战斩敌千余,俘获无数,慕容风蛮族小儿诺大的盛名,妄自称雄与塞外,一战束手败走,退避数十里。呵呵,看来我厅内众人也可起个猎狐者之类的名号自我吹捧一番了?”
厅内众人闻声一阵大笑,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原来慕容风自诩草原智者,有别于其他历代草原英雄,便自起了个草原之狐的名号,为草原诸部所盛传。王复此猎狐者之说,便是调侃慕容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