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一只银燕从机场的最南方从容飞来,飞过三转弯,进入四转弯后,低了,低了,渐渐地贴近跑道了。在它的后起落架擦地的一刹那,冒出一丝淡淡的蓝烟,显得极为干净利落。
在军区空军机关工作的那几年,每年总有几个月泡在基层部队。我那种“百宝箱”式的小本子,也渐渐记完一摞了。如今,我虽已与“绿衣蓝裤”的生活告别多年,却仍然珍爱着当时记下的那些所见所闻。一回回,在轰鸣急驰的车厢里,在穿云而过的机舱里,在部队招待所的灯光下,我以有限的空暇像画家进行速写一样,勾画了一幅幅人物肖像。他们中,有身经百战的将领,也有天真可爱的新兵。尽管是粗线条的勾勒,许多人的单位和姓名也没记下,但只要打开这些本子,他们的音容笑貌和性格特征,他们是什么单位的什么人,依然能够重现在我的脑海。
在这些简略的画幅里,出现最多的是我们空军的主体力量“老飞”们。不少次,在朝霞初升的清晨,我等候在机场边的大道旁,欣睹他们具有特殊气质的风采。一列列年轻的飞行员,飞行靴在水泥公路上发出富有节奏的嘎吱嘎吱的声响,一路雄风地走向机场。他们身姿英武,体质强壮,步履雄健。这就是共和国领空的天之骄子!
在一个晴空万里、暖风微拂的飞行日,我爬上高高的塔台去看“老飞”们各显身手。远远的,一只银燕从机场的最南方从容飞来,飞过三转弯,进入四转弯后,低了,低了,渐渐地贴近跑道了。在它的后起落架擦地的一刹那,冒出一丝淡淡的蓝烟,显得极为干净利落。坐在我身旁的团长也喜形于色,一拍大腿说:“这小子行!将来会胜过他老头子的。”团长无意一句话,使我立即产生了要见见这位飞行员的念头。
晚饭后我来到飞行员宿舍,找到了他。见面时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热情而又诚实,我想,中国的飞行员还是世界上最知礼节的军人。他告诉我,因为他父亲是搞飞行的,才给他取名叫张继飞,他果然没有辜负父望。
我还得知,他父亲就在我们军区的另一个航空兵师工作。我突然想起,莫不是那位身材魁伟的张师长?他说:“是他。”我见过他父亲多次,记得有天我们正在某师会议室开会,中途走进一个人来,首先向正在听取汇报的军区空军副司令员行了个不很正规的军礼,人们的视线全集中到他身上。他五十来岁,接近一米九的个头,面孔刚劲坚毅,一看就知道,那是一副经过了几千小时高空气流洗刷的脸孔。他未来得及脱去飞行服,手里还提着两个鼓囊囊的圆包,不用问,那是救生背心和飞行头盔。有人耳语道,张师长经常提着他手上的两个包出入师团办公楼和部队生活区。这就不难想象,这多年来,他是怎样风风火火地干着自己的事业。我想到他时,总感到他首先是位富有男子汉气魄的军人,然后才是师长。
当张继飞知道我的姓名后,他很快想起在报纸上读过我的诗。这下,我们要谈的话就更多了。他说,他爱说相声,也爱朗诵诗歌。元旦前,在师政治部组织的朗诵会上,他夺得了唯一的一等奖。他朗诵的《蓝天上的青春之门》,还是自己的诗作呢。
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又谈起他父亲。我问:“你父亲极爱打球,师里流传着一个他的笑话,可是真的?”小张笑了笑说:“他呀,有点空只会抓着篮球出气,那个笑话也确有其事。”那是他父亲当团长的时候,有次刚下飞机,团里新闻干事就举起照相机给他照了一张,小张的妈妈捧着照片端详了半天,老瞅着他爸爸怀中那个圆滚滚的东西,嗔怪地说:“瞧这球迷,刚下飞机就抱着个篮球照相。”小妹妹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哈:“妈,哪是什么篮球,那是刚装备的飞行头盔。”“傻丫头,又哄妈了。那东西我见过,是白色的,玻璃钢的。”小妹妹又解释道:“可为它配备了帆布袋子呀。”于是,这个笑话便传遍了全师。
刚进来时,我就对他桌上一个漂亮的有机玻璃盒子发生了兴趣,盒子里放着一架安26型运输机的模型,十分精致。盒子上还贴着“春风细雨”四个颇有书法风度的金字。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我,这是他买回几斤有机玻璃,亲手精心磨制的,准备献给他认识不久的女朋友。女朋友就叫春雨,也是“天上飞的”,在某运输团当领航员,她们驾驶的正是这种型号的飞机。我听完小张的“解说”,不但明白了眼前这架飞机模型的意义,而且更清楚地嘹望到了新一代飞行员博大而丰富的精神世界。
想起张继飞父子,我就想起祖国空军的两代天骄。
一生复能几,倏如流电惊。
——陶渊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