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赟
电影是剧作家、导演、演员、摄影师等人的创作结晶。电影的制作,大部分是为了娱乐大众,赚取名利,当然这期间也不乏追求艺术的,但是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电影都存在虚构的成分。然而,阿巴斯说过:“不通过虚构,我们永远无法接近真实。”电影叙事中构筑的是一种来源于现实又不同于现实的时间和空间,它们来源于电影大师在生活中目击、触摸、体验、感知,是依照他们的意志和价值取向构建起来的。电影虽然是电影大师虚构出来的世界,但是有时候却蕴含着比历史和现实更为真实的东西。电影是现实世界的折射,表达了人们内心的感受和对现实世界以及心灵的探讨。而历史已经过去,人们无法判断记录历史的材料真实与否,并且人们有时候也会被看到、听到的现实蒙蔽。因此,我们对电影,甚至传记电影,都不应该太强求其真实性和历史性,毕竟历史和所谓的真实有时候恰恰是虚假的,真相常常是被掩盖的。与其纠结于电影对现实或历史的脱离,倒不如投入体验电影所表现的一些关于人性、心灵、社会的思考,也许这些才是这个虚构的世界所体现的超越现实的真实。
关于天才的故事,是电影人所钟爱的。因为天才本身就拥有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的人生,天才的故事能够引起人们的好奇心和关注。《莫扎特传》就是这样一部关于天才音乐家莫扎特的故事。也许,电影中关于莫扎特的形象、萨列里的嫉妒陷害等都有虚构的成分。但是,抛开这些,感受电影为我们展示的关于天才、人性等的思考,也许,我们能有更大的收获。
一、上帝是公平的——天才与庸才
4岁写出第一首协奏曲,7岁写出第一首交响曲,12岁写出第一部歌剧,这样的才能除了天才找不到更合适的称呼。当竞争者萨列里看到莫扎特那不曾做过任何修改的完美乐谱原稿时,震惊、崇拜、嫉妒充斥心中,“他好像在听写一样,却是首前所未见的完美的音乐”,他是上帝的宠儿,他的音乐是上帝造就写好放在他脑中的。萨列里感到这是“上帝的天籁”,“换了一个音符就不完美,换了一段音节,结构就会瓦解”,“透过音符所架成的铁笼看到最纯粹的美。”上帝赐予了莫扎特音乐的无上天赋,使他成为一个创作天才。但是,上帝同时给了他更多的痛苦。莫扎特是一个单纯的人,他身上,处处都体现出典型的艺术家天性,热爱生活、充满诗意、富于感情、童心不泯。然而正是因为这些艺术家的特性,使他有执拗、偏激、极端、疯狂、神经质的不为世人所容一面。他年少轻狂,高调地炫耀自己的才华;狂妄自大,不留情面地嘲笑别人、擅改别人的作品;锋芒毕露,不知天高地厚地为自己的作品据理力争。他缺少融入那个时代的委婉与谦卑,也因此而不被世人接受,尽管当时他的才华已经被承认,却没有被重用。他除了音乐之外一无是处,不会打理生活、待人接物一团糟、不分场合嬉笑玩闹,完全是个被宠坏了的任性的孩子。最亲的父亲不理解他的追求,最爱的女人不懂他的音乐只关注收入,天赋才能却是使他历尽苦难的凶手。
天才,对喜欢的事物,有种决心与坚持,而对世事不甚明了,终身陷入于世界的纠缠之中,与身边的小世界的关系屡屡开战,僵持。天才往往不被当时的社会理解,因为他总是超前的。天才总是疯狂地用自己绚烂野蛮的色彩涂满了自己脑海中的世界和现实世界,这种疯狂使他们背负了太多来自内心的彷徨、挣扎、苦闷与物质的凌虐的痛苦,最终将他们毁灭。就像《她比烟花寂寞》里的Jacky自幼被称作大提琴神童,却深受孤独、寂寞折磨,在事业的巅峰期却患上硬化症而无法拉琴后遭受无情的世态炎凉,最终走向死亡。莫扎特才华横溢,却受到宫廷乐师的排挤、诬陷,不被皇帝器重,最后因妒忌而死,留下未完成的《安魂曲》。
在创造了天才的同时,上帝创造了更多平庸的人。《莫扎特传》导演米洛斯·福尔曼运用“强弱对比”的手法塑造了两位作曲家截然不同的形象,一位是纯洁、善良、桀骜不驯的莫扎特。一位是阴险、伪善、对莫扎特满怀嫉妒的宫廷音乐家萨列里——一个与上帝为敌的人。在这里,御用作曲家萨列里,成为整个时代庸人的典型代表。他渴望成为一个音乐家,可是当他遇见莫扎特以后,羡慕嫉妒之心充斥心中。他指责上帝“给了我欲望,却不给我才华”,他通过反抗“上帝的宠儿”莫扎特来与不公平的上帝进行抗争,进行报复。由此,天才对抗着平庸,友情对抗着陷害,真挚对抗着虚伪。其实,这只不过是导演为了营造氛围进行的创造。历史上的萨列里是一位优秀的音乐家,李斯特、贝多芬等都曾是他的嘘声。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电影为我们展现了天才与庸才之间的矛盾关系。
天才与庸才的博弈中,天才只有两种结局,要么高高在上统领庸才,要么会被数量极众的庸才每人踏上一脚而饱受折磨。
庸才们总是对上帝抱怨,“他是上帝之子,受上帝之爱,我们都是被抛弃的灵魂。”天才的起点却是庸才们永远无法抵达的终点。天才对庸才来说,是那么遥不可及,多么令人羡慕,拥有光环照耀、被鲜花和掌声环绕的天才深深刺痛着庸才那颗敏感的心。在影片中,莫扎特被上帝赋予了自然的能力,他只需将其展现在世人面前,就能够获得无尽的赞美,可是,从小就梦想成为音乐家、并为之努力的萨列里获得的只不过得到上帝赐予他的一对音乐家的耳朵。他了解莫扎特的才华,却怎么努力也达不到。承认这样一个事实,对于爱音乐狂热程度毫不亚于莫扎特的萨列里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他因此而痛恨、折磨莫扎特,却每每躲在角落,不肯错失莫扎特的每场音乐。崇拜与嫉妒纠缠,连他自己也感到“常常分裂成两个人”。“既生瑜,何生亮”是影片中充斥的悲哀。
庸才们总是哭诉自己的无辜,更常常因不满于自己的平庸而犯下错误。他们不知道上帝是公平的,天才在无法掩饰的光芒下失去了什么。也许,当平庸的你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天才却拥有更大的天空看到更美丽的风景,但是,天才的房间没有屋顶。就像莫扎特的尸体从租来的棺木中划入满是尸体的泥坑,没有墓碑也没有掩盖。庸才们,如果可以选择,你们更愿意在爱的包围下平平淡淡过一生,还是甘愿轰轰烈烈地辉煌,然后像流星一样转瞬即逝或是品尝半生孤苦和高处不胜寒的寂寞?也许,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你们选择的也不一定是天才吧。
上帝是公平的。如果他让你成为天才,请珍惜你的才能,不论艰难险阻,微笑地展示;如果他让你成为平庸的人,那么做一个快乐、善良、上进的庸才吧。平庸不是错,因为平庸而犯错才是失败,才是不可原谅的罪过。天生我材必有用,如果周瑜没有因为嫉妒被诸葛亮气死,他们两个也不是不可能会在以后的日子里尽情抗争。所以,挖掘自己的闪光点,勤恳而不懈地努力,才是打开平庸束缚的钥匙。
二、音乐传递的真相
《莫扎特传》带给我们的是听觉享受,神奇而又悦耳的旋律构成这部电影的主题。导演是聪明的,他利用莫扎特的作品与情节衔接搭配,让音乐起着起承转合、画龙点睛的作用。慨叹莫扎特的坎坷人生的同时,观众不得不为他高超的音乐天赋感动、折服。
历史、传记、传说,甚至是亲人好友的话语都可能有隐瞒、失真的成分。只有音乐,从莫扎特脑海中记录出来的音乐是不会骗人的,只有音乐才真实地传达出他的追求、思绪与情感。音乐贯穿这个天才生命的始终。他为音乐而生,又为音乐而死。莫扎特的音乐纯净、调匀、均衡、完满,其中的完满性间或显现,犹如悠远的回忆,瞬间又被焦虑、悲伤以及渴望取代。人们不喜欢复杂的东西,所以贵族、乐官总是说莫扎特的音乐“音符太多”。但是他的创作从来不是为了取悦大众,他一直坚持自己的音乐,用音乐表达内心的强烈冲动。
影片中,莫扎特的父亲去世以后,他创作了歌剧《唐璜》。萨列里认定唐璜就是莫扎特,而亡灵则代表死去的父亲,他当着全世界指责自己不孝的儿子。这是虚构与否不重要,也无从探究。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一个男中音和两个男低音(唐璜,仆人雷波雷洛,石客)的对唱交织出灵魂的震颤。石客一出场,阴森压抑的气氛立即笼罩了一切,喜歌剧瞬时变成正歌剧。莫扎特往日的放荡不羁、不恭一扫而光,剩下的只是让人心悸的紧张和恐惧。从这音乐当中,我们可以体会到莫扎特当时精神上无以名状的痛楚。正如唐璜的那一句,“啊,多么可怕,是谁在撕碎我的脏腑?啊,多么恐惧。”深深地刺痛人心,仿佛看到莫扎特苦苦地挣扎,不安。
在《魔笛》中,透着庄严、肃穆的气氛,死亡与绝望开始出现。而《安魂曲》堪称“死亡的弥撒曲”,曲中挥之不去的死亡与绝望的阴影,可以想象,当时莫扎特处于怎样窘迫潦倒的境遇之中,死神仿佛挥之不去,用各种手段命令、折磨他,这是他人生中最晦暗的时期。
莫扎特的音乐超越了凡俗的喜悦和哀伤,正如他自己说的“我这人可能很粗俗,但是我的音乐不粗俗”。从他的音乐中,我们可以窥探出他内心的波涛起伏。
“先时者杀无赦,不及时者杀无赦。”早于时代而生,必死无疑;晚于时代而生,必死无疑。莫扎特只是超越了他的时代,他不属于那个时代,属于整个人类的历史。
在电影虚构的世界里,无须太过较真,无须太过纠结,只要安心投入其中,剧散以后,独自漫步,抑或淡然一笑,又或静坐放空……留下些许关于人生,关于心灵的思考,就是最真实的收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