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青科亘古常新的月亮,明晃晃照在窗台上。
他如往常悄无声息地走进教室,坐在教室最后面的角落里,默默地注视着她的到来。
她穿着带有白色条纹的优质棉衬衫,乳房明显地显露出来,下面是深色的裤子。她的静默被喧闹骚动的学生们轻易地忽视了,却令他深感震撼和惊讶。在内心深处,她给他留下了无限忧伤和神秘的印象,使他无故伤感得厉害……
在他眼中,她比风还轻,比空气还缥缈。
“她还是单纯的女孩,尽管……”
她的脸上流露出单纯女孩的惶恐和无奈,面对喧哗骚动的学生感到不知所措。她不懂得用严厉的语气斥责他们,只一味地低着头看教材。
课间休息时,跑进来一位女生将一大把玫瑰送到她面前。
“教师节快乐!”
她小孩子般沉默不语。
“快收下吧!”
那女生晃动着她的肩膀,将她的右手放在小腹上,又拿起左手搭在上面,将玫瑰插在中间,而后跑了出去。她把花束默然地放在讲台上。
她收下了那些浓艳的玫瑰,将玫瑰插放在办公桌上布满阳光的一角。每天,她都能闻到玫瑰浓郁的香气。偶尔,她会在花香的熏陶下沉醉于睡梦。玫瑰很快就枯萎了,只剩下干枯的残骸。
她回到讲台旁,转身在黑板上颤抖着写起课案。捋着头发的纤手显得僵直。从矜持的动作他看出了她的心境,愤怒正从哀伤中滚滚泛起,然而她无可奈何,粉笔一节一节折断,她将折断的粉笔丢进粉笔盒里。
“求你饶恕我好吗?”她哀求道。
“饶恕我好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转过身时已经泪流满面。送花的女生已经跑了出去,很久以前。
“你在我心中一直保留着,你在担心什么呢。”她望着他默语道,眼神含带笑意。
他长时间忧郁地幻想,痛苦地挣扎。她的离去对他而言更是雪上加霜。
他渴望爱情。
安静的教室里,只有她悦耳的声音在颤动。
散发出扑鼻的香气浓艳的玫瑰,如今已经枯萎了。
“那也是很值得的,崇高的悲剧。”吃饭的时候,她如此安慰道。
她为他精心制作了丝瓜菜,蒸得很好的米饭。她为他盛了一大碗,他吃得一粒也不剩。
“难道你想赖在这儿不走吗,我的小弟弟?”吃过饭后,她在厨房说道。
“正是如此,我太羡慕你了,这里多么舒服啊!”他躺在沙发上说道。
“你能来一下吗,帮我解开围裙。”
“这里虽然舒服但不适合你,你要勇敢地走下去,直到生命结束的那天。我已经无用了。”
他忍住悲痛,摩挲着她的肩膀。
“实在对不起。”
“我只是觉得很累,而你也离开了我。”
“若是这样。看来我真得要离开了,好了,好了。”她突然转悲为喜,试图安慰他。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她隔着窗口与他道别。
讲台上,她正在思考有关玫瑰的事情。那是令人遗憾与痛苦的根源。
“我是真的喜欢他吗?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就是爱情吗?恐怕不是,因为离婚并不使我难受,即使难受也只是暂时的,可我以后怎么办呢?”
她把目光投向他,他正在昏睡。粉笔一节一节被折断,丢弃在讲台上。
她转身继续讲课,内心的疑惑早已烟消云散。她沉醉于往事的回忆中,脸上浮现出微笑。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呢。”
“我知道在你眼中我永远没有自尊。”
“这又怎么讲?”她笑得更加灿烂。
“直到今天,我都无法改变自己,恐怕已难以改变了。”他在睡梦中长叹一声。
“勇敢地走下去,向永生勇敢地前进!”
在一大片树林里,他穿着天蓝色的短裤,掐着腰,扬言要爬到高高的树梢折断粗壮的枯枝。她疑惑地看着他,面带笑意。
“我能做得到,像以前常有的那样,很容易就搞定了。”他仰望着蔚蓝的天空,坚决说道。
她爽朗地笑了起来,但很快止住了笑声。
“你还记得吧,当时我看见你在摆弄玩具呢。那些零碎东西挺复杂的。”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他恼羞得快要流泪时,她便带他回家了。
晚上,她抱着他一起睡,他望着她美丽的容颜毫无睡意。从那时起,他发誓长大以后一定要娶到像她一样貌美的女子。
他将照片夹在信封里,以快递的方式寄给了她,并在信纸上声明照片拍得不好,凑合看好了。另外还有一件厚线衣,一顶洋式女帽。
秋天即将到了。秋天的天气,干燥有风,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他受不了万物的凄凉衰败。绝望和痛苦猛烈地冲击他。刺目的阳光令人轻易地陷入了往事的不幸的回忆中。落入那样的境地,倒不如死了的好!
事后,他再也体味不出男女之间那种纯洁而亲密的情感所带有的魅力。他什么也不想去做,什么也不知道,最为迫切的是回到卧室里(那里除了自己不可能再有什么人)接连不断地抽烟。这样才算活着,才算有了真实的生命,可惜,可惜啊……
夜幕降临之前,一抹夕阳将天空烧得通红。
他在操场旁边观看了一场篮球赛。又一个赛季到来了。为满足胜利的虚荣心而实施的善意的阴谋。
他时常出入她的家,无论是晴天还是雨天。她为他配备了一把崭新的钥匙。
第一缕曙光洒满花园时,她怀着轻松愉悦的心情在花园里的小径上散步,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他时常出入她的家。已有人私下里议论,后来就有领导扬言要关心她,在办公室里委婉地警告了她。领导厌恶地乜斜了一眼插在瓷瓶里的玫瑰花,然后开门走了出去。
她离婚了,离开丈夫搬进了他的居所。
他站在门口久久地远远地向她挥手,继又跑过去帮她拎起行李。她冷漠的倦容令他顿感悲伤和嫉妒。她并不爱我!两人并肩行走在鹅卵石小径上,沉默不语。
简陋的客室里,他从床上扯下两张竹席,呼呼地铺在地板上,然后,在席子上放上一把椅子(椅子的靠背只剩下短木茬)。他从厨房里端来了新鲜的油煎荷包蛋。
“坐起来嘛,你到底是在我这里……什么也不用怕。”他大口吃着自己的那一份。
“趁热赶快吃吧。”
她懒洋洋坐起来,带疤痕的手臂搁在腿窝里,满头的秀发披散下来。
“这就很对嘛……”
5年后,他和她又一次相遇。在自己家里,彼此默对无语。
“我的小弟弟你已长成大帅哥了!”
她笑着将他拥进怀里——他已是一个忧郁的俊美的小伙子。他沉醉于她的体香,沉默无语。他明明知道她变得更加美丽,真正的美人了。
她走进昏暗的厨房。他正在那里照着食谱煎荷包蛋,他端着碗犹豫不决,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油锅早已“噼啪”作响了,厨房里弥漫着刺鼻的烟气。墙壁上晃动的身影告诉他有人进来了,他感到了那人细微而平缓的呼吸。
“你还是出去吧,这里不适合你。”
她顺从地走了出去,仿佛未曾来过,墙壁上的身影瞬间消逝了。
他感到恼人的忧伤,于是索性熄了炉火。重新再来,这次他动作粗鲁,反倒很顺利。他与自己作对狠狠地惩罚自己,让怒火在自身发泄,缓缓跳动的幽蓝色的火苗……
“啊哈!捉住了!捉住了!”
他想起小时候捉喜鹊的情景。他和母亲藏在厨房门后,手里紧张地牵住那根致命的绳索。箩筐罩住了啄食撒在雪地上的小米的公鸡。不远处的枣树上落满了漂亮的喜鹊,黑的,灰的,扑棱飞起又落下。
他从别人那里偶尔得知喜鹊成了稀有鸟类,得到保护。
秋种季节,在弥漫着薄雾的田野里,偶尔还见过空中飞掠的黑喜鹊。至于灰喜鹊,他只在朋友家里一棵雪松下见过一次。当时,他忍不住失声叫出声来。他忘不了那次与母亲捉喜鹊的经历。寒冬腊月里的一天,地上,屋顶上,树上,全落满了雪。矮小的枣树上站着几十只喜鹊,“嘎嘎”地叫着。那确是一种奇迹!
“奇迹,我竟做成了!”他将煎好的荷包蛋盛入托盘里。
这样,他每天下午就能吃到两个新鲜的油煎荷包蛋了。这种想法着实够刺激!可惜,他从未真正掌握煎蛋的技巧。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从未吃到过真正的油煎蛋——自我的歪曲的独创。或许可以这样说,只吃到了七八成的油煎蛋。这拙劣的作品却赢得了高声的赞美。后来,他索性十分的厌恶起来。于是,他几乎淡忘了煎蛋的所有技巧,偶尔……
“你本是冷酷无情的女人。”
他拎着行李走得很慢,索性停了下来。他站在梧桐树下默视着她修长的身影。两人之间已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
她回头看见他困惑而迷茫的神情。
“怎么了,为何不走了?”她冷冷地回望他。
她莞尔一笑。
“你还只是小孩子,自私,单纯。”
“我改变不了……能做什么……我已经无所谓了……”
“你永远生活在理想化的虚构的世界里。”
我什么也不是,只是一片虚无……
他想起她对待学生是何等的严厉——他因此更加喜欢她点名时,每一个学生的名字都会被叫上几遍。可是仍有学生喜欢她,教师节,有学生送她玫瑰花。
她束起了发辫,显得更加清纯,美丽。他的世界里没有束着发辫的女子,这很可悲。他想起了绾着发髻的维纳斯女神。美术课上,有人居然批评她的发型太俗气。
他凝望着她,她是那么的谦卑,他看清了她修饰得完美的柳叶眉,圆润的脸颊——他的真实的世界里不曾存在,也将永远不会存在——珍珠般的明眸盈动着汩汩清泉,迷人的酒窝。
“我无法承受你的微笑……除非那是针对我。”
“……”
“有时候,你的不幸反而令我感到快慰,兴奋得失眠。”
她笑了,他仍旧凝望着她。
“这又为什么?”
“那样我们就能在一起玩耍了,像小时候。”
“你还只是小孩子,自私,单纯。”
“你是想让我死在你的眼前吗?如果……我可以……”
“对不起。”她收敛了笑容,他也就放过了她。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打扰你,请你原谅。”
他将沉重的行李放在客厅前的台阶上。
“以后不要再提了。”
他为她沏了一杯咖啡,加了牛奶。她仔细地品尝着,一举一动都很迷人。
“我从未想到自己会落入这等地步,”他望着窗外,流露出悲痛的神情,“一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微风轻柔地吹拂着,掀动了窗帘。
“曾经我鄙视命运的力量,现在却被它鄙视。”
“你总认为自己一无所有。”喝过咖啡,她渐渐有了睡意。
“你看上去很困倦,渴望着休息。”
“我真的感到很困倦,不知如何是好……”
风渐渐凉了。他将她抱到沙发上舒服地安睡下。握着她温热的纤手,心潮汹涌。
“再也没见过如此娇美的脸蛋,可爱的冷美人,冷漠,单纯。”
他触摸一下她光洁的额头。他重又觉察到自身活生生的存在。幸福的浪潮正向他袭来,平息了灵魂的骚动不安,静止不动。他刚刚意识到生活原本是如此惬意的享受,奢侈,惶恐。眼睛里盈满了泪水,浮现出了笑容,他用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抚动着她柔顺的秀发。情感与理智的真切,沉重,麻木。
“我什么也不想要,也不知道,只希望永远这样守护着她。”
她深深地陷入无梦的睡眠。细微的响动似乎惊扰了她,她侧转身朝向他,将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
“这一刻,我什么也不想,也想不起来。”
他一直脉脉含情地凝望着她。倦怠仿佛雾气在内心升腾,间杂有难言的厌恶。这倦怠与厌恶摧毁了本该属于自己的甜美的爱情。
“在她面前,我决不会再如往常一样。”
她跟随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是对他的侮辱和创击。他深陷绝望与孤独,执意要向永生勇敢地挺进。他深感不幸,她深感不幸……
那位长发的女子倚窗而立,透过洁净的窗玻璃看他。不幸的是,他已厌倦了爱情。他行为拘谨,贫穷到一无所有的地步。
是谁如此大胆地给爱情下了定义并界定了它。瞎了眼的丘比特屡屡犯错。那支利箭证明了爱情的自私与残忍。
我是否应该去爱她,胆大到不顾一切,当别人已暗地里为她设下陷阱,甚至在悲剧发生之后。
他是真心爱她,他怀念她稚嫩的双脚以及受伤的眼睛。
她欢快地在一个男人旁边坐下与他打情骂俏,一边将高傲而惊喜的目光投在近在咫尺的另一个男人身上。完全相反的景致。同是一人,她站在走廊里望着他,含情脉脉。他透过玻璃杯窥视着她的一切。羞怯的性情辨别不出爱情的真伪,最终采取了妥协的态度,于是,她蒙上了迷人的光辉躲进了记忆的仓库。
他和朋友逛商店时偶尔碰见了她。她向他招呼后便和售货员聊了起来。他站在她的背后,目光落在了她那精致的凉鞋和稚嫩的双脚。那女子身上沾满了无数的纤尘——茫茫大海中,无处依靠的小帆船。哀伤忘我的迷醉,竟达到了如此强烈的程度,那只是短暂了一瞬间。痛苦而长久的回忆。
“我无法向任何人透露死亡对我无休止的威胁与恐吓,我时时刻刻都被吓得死去活来,几乎要疯掉。凌晨——我还记得——分离使我禁不住恸哭起来。我已不会哭泣。深夜,我坐在光秃秃的床头,手里拿着抹了牙膏的牙刷,无论如何再也没有力气重新振作起来……
“我渴望拥有美好的爱情。透过死亡的帷幕去抚慰那心爱的女子,她有着美丽的秀发,珍珠般的明眸……这有可能,只有唯一的解决办法——将死神的冠冕戴上她那精致的头脑并忧郁地掩饰起她那光洁的额头——只有这样,我才可能平静地度过一生。活着不能没有爱情。”
“你实在太困倦了。”
她轻轻地嘘了一口气,复又转过身,深深陷入无梦的睡眠。柔风拂动窗帘发出细碎声。
“你不会想到,冬日的寒风将我冻得瑟瑟发抖,最坏的是……我的确很害怕。”
他试图去唤醒她。中指和无名指只是在她的柔软的下巴颏上轻然抚过。
“相对而言,我更喜悦冬日里飞舞的雪花,让我淡忘了忧伤与严寒,恢复了平静……冬天无时无刻不令人冷得发抖。”
“再也想不起来了,再无人能够想起来。”
“我再也没有打过雪仗,那可真刺激!再过一段时间雪就融化了,泥水顺着屋前纵横交错的沟壑流进屋后的池塘里。那里有饱经风霜的老柳树。遗憾的是,来不及站在被雪覆盖的荒野里拍张照片——头天晚上又一次失眠。夜里下了一尺多厚的雪,窗外透进耀眼的白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那是入冬以来第一场雪。”
“你是否感到很遗憾?”
“是。”
“你是完美主义者,追求完美的人生。这使你很痛苦,很残忍。”
小时候,大雪天里,他独自跑到自家屋后的杨树林,将带有细小裂纹的心爱的短笛折碎埋进雪堆里,他不愿再吹奏忧伤的乐曲。
沉睡中,她发出一声叹息,微皱着眉头。
“我确信自己是爱她的,别的暂且不说……她有时显得过于轻狂,傲慢,难免令人为她的忠贞心生疑虑。”
“可你别忘了,有时,她也会独自一人伏在茶几上暗自流泪,透过门缝迷恋地凝视着你。”
“可是……”
“再也没有什么可是的了……问题全在自身。”
他觉得她睡得不太舒服,便将手小心翼翼伸过去,在她的怀里找到了一只精美的贝壳——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她睡得更为舒服了。她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呼吸平稳得如同潜溪。
夜幕降临,皓月升起。
“你真的体味过死亡的滋味吗?”
“不能确定,或许那根本不是死,只是灵魂暂时出窍。”
他从高脚凳上摔下来,重重地撞在衣柜的棱角上。
“人们相信灵魂的存在。可一下子什么也没有了,连虚无也没有,不能不让人害怕。”
母亲对着他的耳朵拼命地叫喊:“……”
很快,他又活蹦乱跳了。母亲瘫倒在床。
“所以,我并没有死。”
母亲犯了严重的精神病。深夜,毫无顾忌地大口喝着尿液,父亲狠狠地动手揍她……一切都发生在他睡意蒙眬之时。
他憎恶自己的姑母,当母亲向她要水喝时,她却冷眼旁观,发泄私愤。
“不再想这些无用的往事了……”
这时,孤独偷袭了他。于是,他埋首于她温暖的怀抱里,眼泪浸湿她丰满的乳房。他渴望她醒来。
夜幕完全笼罩,乌云遮住了月光,凉风掀起了窗帘。
他躲在黑暗的帐幕里等待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冰冷的床头柜留下敲击的凹痕,长了翅膀的神秘的玫瑰花香。
他背靠墙坐在角落里,房间里有月光照射进来。廉价的唱机响着舒缓的乐声。夜的严寒给爱情镀上了一层厚厚的防腐剂——唯恐她美丽的脸颊爬上皱纹——那样的话,蝴蝶也不愿靠近她。
他匆匆逃离世间的混乱。昏黄的雨夜,他撑着黑雨伞,怀念某人的离去。
街道旁,他替她将鞋带系成蝴蝶结,还为她买了上好的苹果——我去了××地旅游,我在参加朋友的婚礼——何苦绞尽脑汁想出种种难以启齿的借口呢?他看见她羞愧地无地自容。
“这些都算不了什么,已不能扰乱我的心情。”
“你正躺在我的沙发上休息。”
……
窗外下起了霏霏细雨。
“你醒来吧,我渴望你快些醒来。”他推了一下她的手臂,她只是微微叹息一声。
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她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客厅对于沉睡中的人是无所谓的,但愿她永远生活在如此恒久温馨的无知之中。她却惶惶不可终日,这间孤独的房子只是寒风中飘落的枯叶。他对此深怀悲愤的不满。曾经一心幻想着轻而易举地将一切揽入怀中,幻想着真切的现实。他依稀望见纷乱的街景中站立的妻子,他欣然前往,伏在她娇媚的肩上哭泣……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草味。昏黄的灯光下,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正在窃窃私语——采取何种手段?怎么反击?反击他人的欺压与掠夺。女人吓得浑身战栗,面色苍白,说话的腔调惊人地变化了。无人用过面前的不算粗糙的饭食。衣柜下面黑暗的角落——老鼠在那里啃噬松木柜脚,并在木板上留下了洞——也都充满了哀怨声以及无力偿还的过失……昏迷、绝望……他蹲在矮凳上,在大人们沾满灰尘的脚下。
他挺立在高墙上,因恐怖与动乱而满心狂喜。后来,却又不由得暗自伤心起来。一心想着另一个美好的世界,透过熊熊燃烧的烈火。当大人们在紧张地争论时,他平静了下来,看着门外那一团浓浓的黑影。就在这时,他想要拥有美满幸福的家庭,温馨而舒适。他痴迷地看着美若天仙的妻子并在她圆润的脸颊上印上无数个吻。
圣洁的天使——惧怕罪恶的污秽,果脯般脆弱的心灵。
“我马上断绝与他们的联系,那些琐事足以证明他们的虚伪和奸诈!”
围着一张精致的小方桌,人们愉悦地品尝着美味的红烧鱼和醇香的葡萄酒。可爱的中毒的黑色狗崽儿,嘴里咕哝着泡沫,躲在墙角痛苦地折腾着……他们还吃得下饭!从此以后,他不再信任和怀疑人类。只要有可能就要避开这些烦琐的灾难。昨天一切都还好好的,好好的,可……
炎热的夏天,过度劳累之后,他很快陷入无穷无尽的睡梦,他还穿着厚厚的劣质棉内衣。
熊熊烈火在客厅里尽情地燃烧——死亡是绝美的艺术——他不愿别人触碰自己的身体。可爱的火焰——生命如烈火般燃烧,在火中诞生,在火中消亡……
“把你脑袋里那根致命的弦拼命地拉紧,很难确保它不会在瞬间崩断。只有这样你才有可能获得救赦。”
“他是个疯子,我看他真的要疯了!”
在寂寞的走廊尽头,他面朝西望过一阵寒流之后,转身拉住一位女子的手,执意要与她跳陌生的拉丁舞。向镂花铁围栏那边的女子显示自己谦卑的受伤的心灵。
他独自一人跪在空旷的大峡谷里,于荒野中,艰难地祈祷,遥远的幻灭的希望。
深夜,电闪雷鸣。
某天,当察觉到她已不是处女时,他便断绝了与她的一切关系,并声明从今以后彼此不再认识。很难定论肉体与灵魂的关系,但隐约已被人感知,于是,他竭力压制住内心滚滚泛起的泡沫。
“理所当然,某些人天生就是食肉动物,嗜好人的下体。”坐在楼梯口休息时,朋友如此说道。
“成功的男人拥有事业和爱情。”
人人都已迈进了辉煌的时代,唯有他还滞留在混沌之中,他认真地考虑了自己的处境并找到了得以开脱的理由。
他从走廊里偶尔经过。“哗哗”的掌声和喧闹声企图抚慰内心的不安。人性的集体性行为,浓烈的烟草味。
他因自身险些沾染罪恶而深感懊悔。清晨,在潮湿的花园里散步时。凄冷的风夹杂着秋雨降临大地。深夜,他从花园回到客厅,疲倦地歪倒在沙发里。窗外袭来阵阵寒流。大自然的突变将他从虚幻中唤醒,沉重地跌入久别的梦境般的真实中。孤独,压抑,惶恐……
“心爱的美人,我多么渴望你能醒来……如今,我依旧一无所有……”
他在她柔嫩的手心刻画着她的名字,一遍,一遍。
天快亮了,电闪雷鸣。
那把半旧的橘黄色六弦琴,扰乱了内心的独白,琴弦上趴满了蜜蜂,绝望的“嗡嗡”声。
昏暗的灯光下,他写出了赞美她的优美诗篇。他让她第一个过目。
花园里两人沿着鹅卵石的小径散步,讨论那厚厚的一叠诗稿。
“依我看,这样的结局可有可无,不过……”
后来,诗集出版了。
雨停了,曙光洒满了弥漫着薄雾的花园。
她从睡梦中醒来,发出细微的咳嗽声,步履蹒跚地走到窗台边,望着雨后的新景,她觉得浑身疲乏。
她复又躺倒在沙发上。
瓷瓶里的玫瑰。
亘古常新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