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F大学的日子是2002年8月6日。
J城是我生命中流浪过的第三座城市。
到J城的时候,我的裤兜里其实只有260块钱。
本来我有250块钱,临走的那天早晨宿舍的老六问我,大哥,你还有钱吗?我说,有,250块呢!然后宿舍的兄弟们便放肆地笑起来。我走出宿舍楼的时候老六追上我塞给我10块钱。
J城和我的母校有两个小时的车程,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繁华和干净。
在下了火车喝完那碗面条之后,我就觉得我不喜欢这座城市,它太乱太脏了。在J城居住了半个月并且把它所有的街道和商场都逛遍了之后,我干脆在给同学的书信里说,J城就是一个盛装着几百万人口的大垃圾桶。
我觉得中国的城市都是被克隆出来的,一样肮脏的街道和耸立的楼群,一样拥挤的车辆和灰色的天空,一样疲惫和麻木的人群……不一样的只是城市和街道的名字。
我在J大学附近租了一间房子,虽然这间房子阴暗潮湿的像地狱一样,连大白天也要开着灯。但是我还是很欢喜,毕竟这是我一个人的家,毕竟我在J城有了立足之地。
到J城之后的那天晚上,我收拾好东西趴在床头给TT写了一封信。把我眼前的情况和以后的打算做了汇报,然后就把自己放到睡梦里了。
TT是我在走出爱情的伤痛之后真心喜欢的第一个女孩子,我重新涌起了和她结婚过一辈子的念头,我甚至认为她将完全取代梅在我心中的位置,成为我最亲最近的人。
可在我和她接触了6个月零16天之后,也就是我到J城之后的第3个月的某一天的某一个时刻,她打电话告诉我,她没办法再爱我了,她不打算和我回老家,不打算嫁给我了。
我问?TT为什么?她说她是一个很现实的人,我是一个很不现实的人。这样一个很现实的人和这样一个很不现实的人待在一起,不会幸福。
那天我在公司楼下的一家商店里给TT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TT跟我说她晚上要去看电影,我在J城不知道TT那天晚上到底跟谁一起看电影,她说是和她宿舍的姐妹,也许吧。
放下电话,我飞快地跑到马路对面的公园里认真地看了半个小时的广播操。回去的时候张经理问我干什么去了,我恶狠狠地说我大便去了!他翻了几下他的白眼珠子就钻进他的屋里去了。
那天,我恼火地跟TT说,我知道了,和我这样的男人谈论爱情本身就是对爱情的一种亵渎,我活该什么也抓不住。
TT在电话里和往日一样温柔、一样真切地安慰我说,别这样悲观,你会有爱情的,会有更好的姑娘爱你的,比我还好,比我还爱你!
接到TT分手电话的那天傍晚,我下楼去对面的小饭店里喝了一碗羊汤,让老板娘炒了一个菜,我喝了两瓶苦瓜啤酒。平时我很少喝两瓶啤酒,因为我只能喝一瓶啤酒,喝两瓶的后果就是我总感觉自己长着两个脑袋四条腿,天底下数我能,谁也管不住我。
J城交警同志的工作能力果然全国领先,那天的天气真不错,马路上的车辆虽然很多,但是很有秩序,我没看见一辆闯红灯的车。大家小心翼翼地过马路,我也是。
后来我去广场了,也就是那群老太太做广播体操的地方。我踉踉跄跄地蹭到毛主席的雕像下面,雕像是大理石的,在广场的中间立着,建于1968年。我昂起脖子看着他老人家。我告诉他老人家说:毛爷爷,俺又失恋啦!
他老人家和往常一样镇静、一样从容地站立着,目光直视正前方,什么话也没跟我说……
TT的叔叔在他们那个地级市的人民法院上班,据说是个很有影响力的人。他承诺要把TT安排进银行工作,但是,他对TT提了个要求,她的婚事必须他说了算。
TT和我一起的时候,就曾经暗示过我,要我毕业的时候去她所在的市,如果不能去那也要在J市里进事业单位。我说,我家里八辈贫农,没有任何关系,我又是一个专科生,我根本进不了事业单位,公检法我肯定进不了,工商、税务、银行我也进不去,我最多去乡镇里当个小学老师。
TT家里境况不好,她的父亲卧床不起,得糖尿病和高血压好多年了,哥哥和妹妹都在外面打工,妈妈身体也不是很好。全家人就指望着她能有出息帮家里一把。她的一个哥哥都三十好几了还没有找到对象,家里人指望她找个有钱有势的对象。
听了她的话,我就知道我们没有戏了,我一个农村孩子又不是高干子弟,我怎么能像她要求的那样进那么好的单位,还能在市区买100多平米的楼房呢?
我知道TT和我前任女友梅一样,都是很孝顺的孩子,内心里对家庭很依赖,对父母言听计从,宁愿委屈自己也不会让父母为难的人。我知道她是想和我一直好下去的,否则她不会在我毕业的时候领我到她家里见她家里人。我至今仍固执地认为,我和她的分手归根结底是因为钱的问题。如果我家很有钱,那么我肯定很容易就将她娶到手了。
这个世界上,因为钱而结合的夫妻多了去了,因为钱而分手的夫妻想必也不少,就像我和TT原本可以在一起,却因为我没有钱,进不了事业单位而没有成为夫妻。后来,TT在她叔叔的安排下跟他们市人事局长的儿子结婚了。初听到TT结婚的时候,我的内心里像当年听到梅结婚的时候一样,如同翻江倒海般难受。
据说TT的丈夫是个复原的老兵,没什么学历,当然也不会像我这样喜欢写那些不着调的狗屁文章,但是他很会做生意,他和他的小舅子合伙开着一个资产上千万的厂子。听说他们结婚的那天,省里的领导、市里的领导,有头有脸的人都去了,光他们的婚礼就花了三十多万。
说实话,我虽然再次品尝到失败的滋味,但是,知道TT嫁入了如此背景的家庭,能过如此富足的生活,我心里还挺欣慰的,她终于实现了他们家人的期盼,有了一个好归宿,以后不用跟着我受苦了。
什么叫爱?什么叫宽容?就是你爱的人不爱你了,你还希望你爱的人幸福,看着她幸福你也感到幸福,这就叫爱,这就叫宽容。
TT走了之后,我像一只丧家犬一样,流浪在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里,我麻木地行走在无人的深夜里,一个人回味着那些让我深深爱过,也无比痛恨的岁月。
实际上,在感情的伤害中,一个动了情的男人并不比女人坚强多少,表面伪装的坚强,很容易就被击碎了。
我告诉自己,从今以后,我要彻底放弃对爱情、对女人的幻想,无论什么人跟我说教,我再也不会相信什么狗屁爱情,再也不会相信女人给我的海誓山盟。
是的,我只相信我自己,只相信爱我的父母和亲人。余下的生命对我已经没有意义,我只为爹妈活着,为那些我亏欠了太多恩情的亲人、朋友活着。
现在想来,那时候我的想法是多么得浅薄和情绪化,那时候我是多么得幼稚和不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