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雨水比往年都来得更多些,眼看到了秋收时节,老天却像少妇的悲泣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快寒露了,该播种麦子了,天“嗷”一下晴了。大家手忙脚乱地开始收割玉米。年迈的父亲、母亲、妻子和我早早地拿了镰刀下了地,我和父亲在前割,母亲和妻掰裸玉米。最后用化肥袋子装了运到地头的车上往家送。我的手掌起了泡,膀子生疼,背上一袋子犹如千斤重,压得我直不起腰来。这时,一个矮矮的身影晃了过来,是二婶。只见二婶弯下腰,一手抓紧袋口,臀部一努劲儿,嘿,袋子稳稳地落在肩头,疾步向地头走去。
“二婶这忙帮得真及时!”母亲在一旁满怀感激地说。二婶的黑脸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有些腼腆地说:“这算个啥呀,农家人,不干也没人替咱。”然后,她又解释说,我家的收完了,那可是我一人干完的,咱就这命!比不得小慧,吃上了国家粮。小慧就是我。我在旁边脸一下子就红了。妻在旁边“二婶、二婶”地叫个不停,二婶的干劲更足了。
路上,妻就不停地问,在地里干活的二婶是谁?我怎么不认识呢?妻的追问,让我想起好多往事来。
二婶的丈夫叫扎根,扎根的父亲和我爷爷是拐了个弯称兄道弟的。由于生活在同一个村子里,彼此相处得很融洽。二十年前,二婶被我二叔(和我家的排行)扎根从河北带回来了。
二婶勤奋能干,地里的活从不用二叔插手。善人被人欺,二婶常常无端地受到村里人的欺侮。这也怨二叔,他偏偏好那个,和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有着扯不清的关系,最后受辱的却是二婶。有次,我们就碰上这么一件事。
我们听到吵嚷声,就飞奔过去。几个妇女正在围攻谩骂二婶。一个说:你一个外来户,还想长了翅膀飞啊。另一个说:你有种也去找一个。有人帮腔:你去管管你家扎根,管不了别人,别没事找事。二婶脸色铁青,脖子梗梗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围观的人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听着那些人的无理取闹,都哈哈大笑着朝他们指指点点,他们才住了嘴。
这次是二婶捉奸在床,二叔早不知躲到哪个旮旯里了。过不多久,二叔又和村子南头的老严媳妇勾搭上了。老严身染重病,下半身不能动弹,家里还有两个儿子,正上学,全家的重担就落在老严媳妇的肩上,一个人操持全家的开支,不知什么时候什么原因,二叔和老严媳妇就好上了。半年来,二婶气得往娘家跑了两趟,二叔本家的人撺掇二叔去找,二叔不理,恶狠狠地说让她去死。二婶两次都是不请自来,她说她放心不下家中的两个孩子。两个孩子还小,大女儿哭着去找二叔,二叔终究没有回头。逐渐地二婶的事就没人管了。有人同情二婶,有人鄙视二婶。二婶不多说话,日出而作,日没而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二叔在村东头的碎石厂干活,专门点炮捻,这是胆子特别大的人干的活。二叔胆子大,村人都叫他二百五,工钱还高,都让他填在老严媳妇的身上了。天有不测风云,这天,碎石厂又点炮捻炸石头。炮捻点着了却迟迟不响,大家都往远处躲。过了好大一会儿,不见动静。老板就打发二叔去看看,二叔光着脚就冲上去了。刚冲上去,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四下里烟雾弥漫,二叔再也没起来。后来,老板私下说要私了,但二婶是个孤家寡人,本家人也是象征性地出面问了问,最后赔了二婶四万块钱,就把二叔拉回了家。
有人就恭贺二婶:这下好了,本来有没有扎根都是一样的,现在一下子又有了几万块钱,够你娘几个花一辈子了。二婶怔怔的,并不答话。
二叔下葬那天,天上飘着小雨。二婶哭得极凶,哇哇地嚎个不停。有人不解,就问二婶:扎根值得你这么哭他吗?
二婶听了这话,哭得更凶了,边哭边嚎:你这个挨千刀的,你去了,让我们娘们可怎么活呀,我的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