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耳巷缘木轩。
木头李正小心的漆着手中的檀木砚台,心中暗喜着,这方砚台好啊,新刷一遍转手就能赚个五六千,小何这人不错,有便宜也没忘我木头李。
正在这时,手机忽然响了,连忙放下手中的工作,看了眼来电才笑着说:“何老板,我正惦记你,你就给我电话了。”
“李老板,一大早就惦记我,那砚台还不错吧。”原来,电话那头正是何锐。昨晚那事过后,他总觉得那人面鼓很奇怪,于是找木头李这老行家打听一下情况。
有钱赚,木头李高兴得很:“何老板的眼光我还是清楚的。还得多谢何老板啊,中午找个地儿喝几盅怎样?”
何锐在那头笑道:“酒随时都可以喝,我碰到了点奇怪的事,李老板是老行家,想找您打听打听。”于是,何锐把人面鼓的情况给木头李说了一下,不过没有说沈青凌昨晚发生的事,只是说感觉那鼓挺邪乎的。
木头李沉默了很久,才回应到:“你那铜器的事确实有些奇怪。我可能帮不到你什么,但我认识一个做铜器的老行家,他可能会知道些什么,不过现在不知道他在不在。这样,下午我来你店里吧,我带你去找他。”
何锐道谢着,两人在电话里又闲聊了几句,便挂上了电话。
临出门之前,何锐进书房瞄了一眼,却发现原本放在书桌上的铜制香炉没了踪影,心想可能是沈青凌拿去扔了。何锐也没想什么,扔了就扔了,反正他家大业大的,不在乎这点钱。而莫渐新这小子不知道几时回来的,正抱着人面鼓呼呼大睡。不过,看他的样子是装的,因为何锐还看到他时不时半眯着眼偷瞄自己。
“小莫子起床了。”何锐叫了两声,回应他的却是莫渐新越来越沉重的呼噜声。
何锐又好气又好笑,“我知道你没睡,再不起来我泼凉水啦。”
“三叔,什么事啊?”莫渐新动了动,揉搓着睡眼,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回应到。
“我包里的钱是不是被你拿了些?”
“这个,啊,哈……三叔,你就当救济下你可怜的侄儿吧,身无半文还被赶出家门。没有钱这日子过不下去啊。”莫渐新可怜巴巴的说着,眼角还冒出一串眼泪花花,这小子不去演戏真白费了。
看他的样子,何锐没了火气,“好啦好啦,快点起床跟我去店里。你这小滑头,一眼看不到你就要去闯祸,还是留在身边为妙。别撇嘴,你不起床的话,我就打电话叫你妈来拉你起床。”
“好嘛,我又没说不起来。”莫渐新很不情愿的钻出被窝,怀里还紧紧的抱着那人面鼓,何锐有些搞不懂,小莫子几时和这鼓那么亲密了?
何锐在店里呆了一上午,没有做成一桩生意,却见莫渐新抱着人面鼓在店里呵欠连天的,引得自己也没什么精神。“这个不学无术的侄儿啊。”何锐摇了摇头,把小莫子唤了过来。
“三叔,有事吗?”
何锐看了他一眼说道:“见你没什么事,来,三叔教你鉴宝的知识。”
一听到鉴宝,小莫子有了几分精神,见何锐随手拿出一个玉石酒杯摆在柜台上。看到这个玉石酒杯,何锐愣了一下,这本是昨天那廖先生落下的,没想到他还没来寻回去。不过也没多想,指着这玉石酒杯对莫渐新说道:“鉴宝这门学问,也像看病一般,讲究个望、闻、问、切。望,就是观察整个宝物的外观,材质的成色,装饰花纹;闻,并不是要你那鼻子去闻,而是你的见闻,平时积累的关于宝物的知识,这才能判断出它的大概出处与年份。”
“问,这个就是在给你宝贝的人身上下功夫,由从他们口中阐述的这宝贝的来历,进一步推断宝物本身。切,顾名思义,就是要你用手去摸这宝物,具体感受它们的材质,手感和做工……小莫子,你能不能把人面鼓拿远点,放这里会吓到客人的。”
“哦。”莫渐新回了一声,却是很不情愿的样子。
等莫渐新把人面鼓放回柜子里,何锐这才继续说道:“就拿这个玉石酒杯来说,玉石做杯,这样工艺大约起源于西汉时代,而每个时代的玉杯用料造型各异,其中明清时间的玉杯样式最为繁多,这方面我就不给你讲深了,你了解一下就成。一件古董,其实是能从侧面表现它原主人在当时的社会地位和家庭情况。比如,我们看这玉杯上的雕纹,古代的贵族一般用龙、螭、麒麟等动物作纹……”
“有没有用乌龟的?”莫渐新眼珠滴流一转,忽然打岔到。何锐为之一气节,猛敲着他的脑袋,“你家才用乌龟做装饰!”话说回来,像乌龟的雕花确实是有的,那叫赑屃,龙九子排行老大,长相酷似乌龟,不过这里就不必深究。
莫渐新委屈的捂着脑袋,忽然眼睛一亮,“三叔,我好像也会鉴宝了。”
“哦,那你说说看。”
“看这条裂纹,我们可以推断出,这是玉杯要坏掉的先兆……”莫渐新装作很深沉的样子,指着玉杯内壁说道。
“什么,裂纹?”何锐疑惑的随着小莫子的手指看去,却看见玉杯的内壁有一条裂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的延伸开来,而这座温白透亮的玉杯,居然渐渐的失去了光华,给人一种阴沉沉的感觉。
直到“啪”的一声脆响,那玉杯自己从中间断开了。
“三叔啊,我听说日用品自己从中间断掉,主人会倒大霉的。三叔你……”莫渐新指着那团碎玉渣子小心说道。
何锐黑着脸说:“呸,坏的不灵好的灵。闭上你的乌鸦嘴,我这还要做生意的。”
莫渐新“哦”了便退进内堂,摆弄起那人面鼓来。留下何锐看着那团碎玉渣子发呆。心里琢磨不定,玉杯自己碎掉,这种事何锐还是第一次碰上,而且破裂后的碎玉块却失去了玉质原有的光华。
“这是怎么回事,不会是那姓廖的摆的局吧。”何锐摸着狼牙,脑袋飞快的转着。“这个可能性极大。故意把玉器落在这里,等它碎掉后找上门来敲诈。”想到了这一点,何锐连忙把柜台上的碎玉渣子包好全到进垃圾堆里,打定主意,如果那姓廖的找上门自己打死不承认就行了。
想到这一茬,何锐也就没多在意玉杯自己碎掉的事。
又坐了一会儿,送走了两批只看不买的客人,却看见木头李进了店门。木头李这人挺守约的,这就要带何锐去找那位做铜器的老前辈。何锐给吴立打了声招呼,本想自己一人随木头李前去,可莫渐新这小家伙一定要跟着他去见识一下,何锐说不过他,只好带他一同前去。把他留在身边总比到处乱跑惹事强得多。
听木头李说,那位老前辈从祖上开始就一直做着铜器手艺,对铜器的制作和见识可说是达到了殿堂级水准,姓丁,所以大家给他取了个别名叫铜人丁。不过这个称呼只能私底下叫叫,当着面还是要叫一声丁老辈。
铜人丁的家也在西城,离月耳巷不远,走路只要短短十多分钟。老远的就看到一间平房外面摆放着好多铜器,铜碗、铜盆、铜炉、铜鼎,在阳光的照射下,倒映出一片厚重的澄黄。铜器的魅力就在于此,它们不像金银玉石珠宝那么光彩夺目,但它却给人一股独有的气质,厚重而稳健。
众人走进了才发现,一位年龄七十岁左右的枯瘦老人被铜器包围着,坐着个小马扎,怀里捧着一盏铜制马灯,他那骨节分明的手在布满灰尘的马灯外壁上一蹭,一抹,一擦好像立刻赋予了那铜器一股生命力,原本黯淡无光的铜器上显出一抹有力的澄黄色。
何锐和莫渐新对望了一眼,心里说不出的佩服。
木头李上前做了的礼笑道:“丁老辈,最近身体可好?”
铜人丁抬头看了他一眼,“还过得去,就是这风湿的老毛病还是那样,不过这两天还好,老天爷不下雨,我也少遭份罪。”
“呵呵,您老得多注意调理。嗯……上次那套樟木家具还合用吧?”
铜人丁笑笑,“月耳巷做木制生意的,就属你木头李比较老实。那套家具不错,做工好价格也挺实在,我很喜欢。怎么,看上了我这里哪样?你随便挑,我给你成本价。”
木头李赔笑着说:“给您老做东西肯定不能马虎。这个,今天我不是来选铜器的,我是带一个朋友专程来找您的,他最近收了个铜器想麻烦您老给估估。”说完木头李往何锐那边看了一眼。
“这样啊,那我们进屋里说。”说完铜人丁把铜制马灯放在一旁,引三人进了屋。
屋里,四人分宾主坐下,何锐又重复了一遍今天上午给木头李说的那番话,只是提了下自己觉得这东西挺奇怪的,其他的事都没有说。
听完何锐的话,铜人丁满不在乎的说:“年轻人,别的东西我还说不准,但只要沾上铜这一档子的东西,我铜人丁随便一摸,再奇怪的东西,也能给你说个子丑寅卯来。那么,把东西拿出来给我看看吧。”
何锐朝小莫子时了个眼色,后者嬉笑着把一个黑色包裹放到桌面上,感觉很沉的样子。等何锐把黑布一揭开,里面正是那面人面鼓。
人面鼓的一出现,原本喝茶聊天的木头李和铜人丁同时愣住了,木头李拿着杯子,举在半空的手也停顿在那里。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古怪的东西,美人如玉,人面妆鼓,一股凉意从他的心底慢慢的涌了上来。
而铜人丁,只是往鼓面上随意的一看,却立刻呆住了,脸上的表情从满不在乎,到惊讶,再到凝重,而那凝重里还带着几丝恐惧。他半张着嘴,吐不出一个字来,伸出手颤颤巍巍的想触碰那铜鼓,还没碰到却又触电般的收了回去,而他好像又有一丝不甘,想伸手触碰,却再次收了回去。
铜人丁就这么来回了好几次。三月的天,本来如此清爽,但豆大的汗珠已经挂在他的额头。
终于,他猛的一拍桌子,低着头全身颤抖着,好像遇到了很恐怖的事情。拉着木头李的袖子,一阵拖拽着说:“快把那东西拿走,快拿走……”
“丁老辈,你这是……”
铜人丁抬起头,脸上一片惨白,他圆瞪着双眼吼道:“出去,都给我滚出去!”接着他拿起一旁的拐杖,劈头盖脸的朝众人敲来。
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三人还是非常识趣的逃了出来。一直跑了很远,还听得到铜人丁的咆哮声。
莫渐新跑得最快,铜人丁刚刚发难的时候他就跑出门口了,手里还顺便提溜着那面人面鼓。跑出好远,回头看了看铜人丁没追上来,才喘着气说道:“这老头,失心疯吧。”
何锐瞪了他一下,“小莫子,别乱说。”
而身为介绍人的木头李脸上却不太好过,他长得胖跑得也最慢,大腿被拐杖抽了一下,痛得他龇牙裂嘴。于是尴尬的说:“这个……何老板,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铜人丁怎么会这样。”
何锐摆摆手,“没事,老人家的脾气古怪是正常的。”
不想莫渐新却插上一句:“这叫老来躁。”
“你还说!”何锐做了个要打他的手势,吓得莫渐新直吐舌头。
三人找个地方喝茶歇脚,何锐安慰了一阵,木头李好歹没有刚才的尴尬。这时,何锐的电话响了起来,一看原来是叶三娘的,刚一接通,那一头就传来她略带焦急的声音:“何锐,大东出事了。”
“怎么了?”何锐心头一跳,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
“是这样的,听冰冰说大东打架去了,我想一定是去找候三儿报仇了,你在月耳巷吗?看到他的话一定要拦住他,我立刻就过来。”
这个大东!何锐的脸色一黑,连忙向木头李打了声招呼,便拖着莫渐新出了茶馆,朝月耳巷方向奔去。木头李本想跟上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刚走出茶馆,迎面就来了一个熟人,是铜人丁的二儿子丁益,看到木头里在他面色一轻,连忙拉着木头李说道:“李哥,我爸爸出事了。”
“爸,您这是干什么,这些都是您最喜欢的铜器啊!”铜人丁的大儿子丁俊仓惶的拉着父亲,自打刚才木头李和他带来的那两个人一走,父亲就发了好大火,把家里的铜器一件件的扔进溶炉里,其中还不乏几件珍贵的古铜器。
“啪”铜人丁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反手就给丁俊一巴掌,直扇得丁俊眼冒金星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脸上顿时红肿了一大块。
“枉我自明不凡,枉我祖上世代铸铜。原来……原来做出来的都是些垃圾,全都是没有用的垃圾……”铜人丁双眼通红,双手舞得飞快,狂热的把一件件铜器扔进熔炉。他那老树皮一般的脸,被炉火映得通红。直到他把最后一件铜器扔进熔炉,才瘫坐在一旁。眼看这熔炉里慢慢流出的铜汁,这才老泪纵横的念叨起来:“一定能做出的……我一定能做出最好的铜器,最完美的……一定!”
等到木头李和丁益冲进店内,看到这个情景,两人脚下都是一软,看着那滚烫的铜汁,木头李结巴着说道:“完了……丁家铜器店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