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时期,着重表现日常生活情趣的抒情写景的文学作品甚为发达,不但表现于诗赋,而且表现于骈文与散文。这是中国文学史上值得重视的现象。
诗歌本以抒情为主,魏晋时代,由于人们对自然美爱好的加深,诗中写自然风光的成分逐渐加多,至刘宋谢灵运诗刻意模山范水,开启山水诗派,谢?等继其踪,影响深远。魏晋以下,小赋流行,内容也往往侧重抒情写景。王粲、曹植、陆机、潘岳等均有这方面的佳作。至南朝益趋工丽。如鲍照的《芜城赋》写广陵城(今扬州市)的荒凉残破,谢庄《月赋》写月光与月夜景色的皎洁幽美,不但写景细致生动,而且蕴含深情。江淹的《恨赋》、《别赋》,着重写各类人物的怨恨与离愁,又时时穿插写景佳句作为陪衬。以后庾信的《小园赋》、《春赋》等,是南朝抒情写景小赋的殿军。以上这类作品,表明魏晋南北朝的许多小赋,摆脱了汉赋的格局,使赋创作进入一个新的境界;在情景交融的描写方面,在语言优美方面,其诗歌化的特点十分明显,表明着此时期赋的文学性增强、诗赋互相靠拢的趋势。
文章着重抒情写景,曹魏时期也告抬头。曹丕《与朝歌令吴质书》、《与吴质书》二文是其代表。二文着重写自己与建安文人一同游览的情景,写他们相继逝世后的悲怆心情,如曰:“白日既匿,继以朗月。……清风夜起,悲笳微吟。乐往哀来,怆然伤怀。”(《与朝歌令吴质书》)二文中似此情文并茂之句颇多。刘宋裴松之《三国志?王粲传》注中把二文全部录入,并誉为“美辞”,可见后人的倾慕。与曹丕同时,繁钦、吴质、曹植等人的书信中,也有类此的节段。曹魏中期,应璩的书札尤足注意。应璩以《百一诗》组诗著名,但因内容多说理、文辞质朴,《文选》仅选一首;其书信却因情文并茂而被选录四篇,如《与从弟君苗君胄书》有曰:“逍遥陂塘之上,吟咏菀柳之下。……弋下高云之鸟,饵出深渊之鱼。”可见一斑。沈约在《报刘杳书》中写自己企慕隐居山林生活,有曰:“休琏(应璩之字)所述之美,望慕空深。”沈约的话直接是指应璩这些书札中所述的隐居生活情趣,但其情趣之所以如此打动人,也有赖于优美的文辞。以上二例说明南朝文人对长于抒情写景文章的高度重视。
两晋南北朝,这种抒情写景文进一步发展,仍在书信文字中出现得最多。如刘宋鲍照《登大雷岸与妹书》、梁代吴均《与朱元思书》、陶宏景《答谢中书书》等篇,写景生动,兼富情韵,为不少读者所熟悉。此外,如晋代赵至,梁代刘峻、何逊、萧统、萧纲,陈代周宏让,北周王褒等的书札,均有佳作。(参见《六朝文絮》“书”类选篇)梁代丘迟的《与陈伯之书》是为梁朝向北朝陈伯之招降的一篇严肃的政治文件,却写得富于情韵,并有“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等写景佳句,这也说明南朝文人对抒情写景文的爱好。以上所说书札,大体属骈文。此时期还出现了不少用散文写的地理志著作,其中不乏写景优美的片段,郦道元的《水经注》即是吸收多种地理志写成的。
综上所述,可见魏晋南北朝的抒情写景作品,在诗、赋、文章各体中均颇为发达,其中不少篇章注意把写景与抒情结合起来,增强了文学性,成为此时期富有特色的创作现象。此时期内,以老庄思想为主的玄学流行,人们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儒学的文学应以政教为本、止乎礼义等思想束缚,偏重抒写个人日常生活中的感受和对自然美的热爱,丰富了作品的题材,增强了文学的艺术魅力,这在文学发展史上具有进步意义。梁裴子野《雕虫论》站在政教文学立场,批评这类文学曰:“深心主卉木,远致极风云。其兴浮,其志弱。”隋代李谔亦然,其《上隋文帝革文华书》批评有曰:“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他们要求文学直接为政治教化服务,反对多写自然景物,其主张是片面的。
199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