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母摆上饭菜,数落安狸:“你别老吊儿郎当的,小祺和小树还是孩子!”
“喜欢美好的事物是不分年龄的。”安狸满不在乎,注意力早被引到饭菜上面,丝毫没留意到另外两小只骤然晃神。
菜其实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菜,白灼虾,虎皮青椒,蒜香排骨,酿豆腐,茄子煲,再加一道鱼头汤,清清淡淡,安母技术比不过餐厅里的大厨,却令高嘉树食指大动,是因为难得遇见了温馨的家庭氛围,所以心情和胃都好起来了么?
安母看到高嘉树胃口极好,心情极佳,嘴里不停地说“多吃点,多吃点!”
安狸不满了:“妈,你也不问问你两个女儿!”
“得了吧,你们两个一副饿鬼样还用叫?小树那份都要被你吃光了!”安母虽然在呛她,但嘴角眉眼皆是弯的,眼里溢满柔光,如和暖春风拂在脸上,被关爱被在乎的感觉。
高嘉树终于明白第一眼见到安母时的那股奇怪感觉是什么了。他见惯了像高韶华和张菲儿这样的母亲,对儿女,生疏,凉如水,他一度以为,其他母亲,大抵不过如此,生儿育女不过为了延续自己膨胀的yuwang罢了。
而这个安母,不一样。
高嘉树吃饭的礼仪是极好的,握筷放筷的距离,夹菜咽饭的时间,一整套做下来,竟行云流水般,仿佛受过训练似的,直把在座的三个女人看得目瞪口呆。
安母到底年长一辈,看人的本事还是有,加上先前高嘉树轻而易举地调动医院资源,是以早已猜出眼前这长相出色的少年出身非富即贵了。
安母暗暗心惊,随之忧色渐露,怎么自家女儿招惹到的尽是些高不可攀的人家?但愿这两人不要有任何牵绊才好,安狸,她的女儿,是再也经不起任何打击了。
安母思及此,不由抬眼看高嘉树,不料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但见他眸光凝重,沉沉幢幢,探究的意味颇浓。安母暗暗惊诧,再定睛看去,高嘉树却已恢复澄明,云淡风轻。
高嘉树其实还在消化安母那一闪而过的忧虑,只是他素来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但从那一瞥,他已经觉察到安母的防备!
是因为安狸么?
再看向一边的她,正饿死鬼再生,往嘴里猛塞饭菜,毫无形象可言。
这母女俩,差别也太大了吧?高嘉树暗道。
与安狸大大咧咧张狂的美不同,安母气质温婉娴静,肌肤如雪,眉目疏朗,放在旧时,也是大家闺秀的典范。两人坐一起,是经典的黑白搭配。
“不要看了,我不是我妈生的!”像是窥到他所想,安狸直接来了句。
一句话把高嘉树噎的差点把筷子咬断,他转过身清嗓子。
“喝口水!”却是安祺递了水过来。
“谢谢!”他看了她一眼,瞬间便见她的脸红了大片。
而安狸这个罪魁祸首,则托着腮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俩,被他狠狠瞪了一眼。
安母倒没说什么,只微叹口气,神色黯然下去。
“对了,上周你倪阿姨来看我了!”安母开了口,重新找了个话题。
“呃。”淡淡的语调,安狸低头扒饭,长发垂下来,看不清神色。
“她……说起了千帆。”安母迟疑看着她,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这个话题,但又觉得非告诉她不可。
高嘉树听闻这名字,手中筷子莫名顿了几秒,他很自然的看向安狸。
“嗯,她老样子了,三句不离帆船。”安狸已经抬起头,安之若泰,并无任何异常。
“是啊,千帆也是争气得很。她还说,千帆他……新交了个女朋友。”安母说这话的语气忐忑得很,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安狸,但安狸始终波澜不惊。
“嗯。我知道。”安狸扒完最后一口饭,冲着安母点点头。
“你知道?”轮到安母惊讶了。
“嗯,他早就告诉我了。他早就应该找了好不?在国外这种地方,单身日子可怎么过啊?”安狸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呃。”安母呆呆地瞪着安狸,好久没敢提起这个名字,没想到她比自己平静多了,难道真的是走出来,放低了?还是她根本就是在伪装成若无其事?
不得而知,因为从主角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饭桌上再度回复沉默,只有安狸低低地在逗弄狗狗的声音。气氛一时竟变得怪异。
好在,一顿饭结束了。
安狸被安母拉去唠叨,高嘉树则被安狸指使去给安祺的房间换掉坏了的日光灯。
“好了。”高嘉树跳下凳子,试了试,再看向墙上的插座,也松了,便问:“有螺丝刀么?”
“有。”安祺赶紧拿来递给他。
“高……高嘉树,你……你也是G中的么?”安祺期期艾艾了很久,终于怯怯地问道。
“嗯。”高嘉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就这一眼,已经让她晕呼呼的了,显而易见,这小妮子是自己的迷妹,跟那些为他尖叫疯狂的女粉丝没什么两样!他不动声色地皱皱眉。
“我……我也是,我……是初中部……”
安祺还想说什么,却见他已经修好插座,注意力被旁边一旧书架吸引过去。
书架只有三排,摆满了发黄的英文原版书、奥数以及一些旧画册、光盘。
“这些……你看得懂?”高嘉树指指它们。
“我不行,但姐姐可以。那是爸爸送给姐姐的书,画册是姐姐以前的作品。”安祺在旁解释,语气里有一丝不易觉察的落寞。
“她?”高嘉树被惊到,真看不出。
“嗯,姐姐很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以前读书的时候每次轻轻松松就拿第一,我……就不行。”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你……可以去帮我把上面的灰尘打掉么?”高嘉树脱下沾了白灰的外套,递给她。
安琪马上喜不自胜地拿出去。
他微微笑了,他需要安静,而让一个的小女生在身边吱吱喳喳,实在聒噪。
此时的高嘉树,丝毫没意识到,有人比她聒噪多了!
是不是,没有好感的那个人,无论她做什么,都是令人提得起兴趣的?
这些旧书都有褶皱,里面记了不少笔记,看得出,主人经常翻悦;而那些画册,多是素描和水墨画居多,也是纸张泛黄,墨迹沉沉的样子!
高嘉树随手抽出一本厚素描本,有两个角已经翘起来,封面已经磨损掉,摸上去,沙沙的,粗糙!
打开第一页,里面皱巴巴,页面已经被撕烂,横七竖八地用透明胶贴好;纵然如此,仓劲有力的钢笔字还是能看见:天使的模样!落款小字:赠爱女安狸于四岁生日时,1990年4月3日!
仿佛有什么吸力似的,高嘉树不自觉一页页打开,这应该是某人从小到大的作品集,由开始鬼划弧般的群魔乱舞,到渐见技巧,再到后来的信手拈来,线条粗细轻重,光影明暗,能窥视出这人功力越发醇熟!
每一张都是一段时光一段心情吧,四岁的稀落几笔勾勒出的幼儿园,6岁的跳芭蕾舞的女孩,7岁画的是小女孩坐着的孤独的背影,望着远去的母亲发呆;8岁后内容丰富起来,有爬墙捣鸟蛋的孩子群,温柔的父亲以及温柔的安母;女孩或生气或大笑或认真的脸,一个男孩在旁宠溺的笑……一页页,翻下去,时光越发鲜明,画里的人或景却越发模糊,笔触逐渐凌乱,有几张是奇怪的屋子、笼子、铁链之类,没有明部,只有暗部,纸甚至被戳破,可见下笔之狠戾!
“看什么呢?”响起的依旧是柔软的声调!高嘉树抬头,对上的依旧是黑如墨的双眸,可此刻高嘉树却感觉那墨要晕染开来,印迹点点,眸里自己的影子模糊不清;嘴角依旧扯过丝丝笑意,而往日令他着迷的两片柔润唇瓣,也是抿紧,线条冷硬不少!
高嘉树不太喜欢,这样的她!飘忽模糊,仿佛一下子离得很远。
“呵,这个呀,”安狸手似随意地抚上素描本,轻轻一按,“这个,是我爸爸小时候看我喜欢到处乱,在四岁生日时送我练笔的,不过,这么多年也不见有进步,还是维持小时候的水平,让你见笑了吧!”呵呵地笑起来,不着痕迹地合上素描本,轻轻地呼了口气。
高嘉树眯眼,神色也莫测起来。这是第一次,这个叫安狸的生物,在他面前谦虚,带着看似不易觉察却很拙劣的掩饰!如果他没记错,素描本合上前他翻到的那几页皆是她的十五岁画下的。
刹那句,陈千诺的话再次浮出来:“远离她,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好了没?走吧!”此人恢复了先前的轻松口吻。
“好,走吧!”高嘉树突然没来由的害怕,逃也似的跟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