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嘉公主和她的封号一点也不像。
庆云景星,嘉禾瑞草,这位公主出生时身沾祥瑞,宠爱有加也是可以理解的。正统出身,加上如今的帝君子女稀薄,我当真以为她是娇柔的美人儿,风一吹就能上天的贵胄。
我错了。
她凌厉带着妩媚的眼神,举手投足间的华贵之气,更不要说那风鬟雾鬓,国色天香的面容。都深深的把我打入了地底三尺。
更让我百肠纠结的是,谭禹始终是微笑的,侧立在她身边。
“今日我来,只是看看诸位,所以不要担心。”
她只是轻抬了一下手,语气温柔,也没有苛责的意思。在场各位本来已经大汗如雨,此时一见公主殿下如此和气,顿时又像被雷劈了似的回复了精神。
“公主殿下怎么会突然到国试院……我们……..草民惶恐。”
杜大叔在国试院颇有威信,此时也没有其他官员在场,他一抹额汗上前表达了心有戚戚之意,而我看到他的双手还有些颤抖。
公主殿下只是微微一笑,不语。
“本官方才听到诸位争执,是为了何事?”
见无人再答,谭禹看了看静默的众人,眼睛眯成细长的一条,半是威胁的打量着他们。
“大人,诸生只是争论时政,并未有枉议朝政,还请大人莫怪。”
“既然如此,不妨告知本官,诸位日后都是同僚,即便是谈论朝政,也未有不可。”
“这…….”
“此事因我而起,大人莫怪他人。”
杨云笙推开杜大叔,慢慢的站了出来。
“草民确实枉议朝政,说……当今陛下……深居宫中,并不知道民间疾苦……”
他不卑不亢的说完,竟然撩袍下跪,额头伏地。
“草民知罪,却不得不说,请大人责罚。”
“不。”谭禹却笑了起来,伸手扶起他,全然不顾杨云笙诧异的表情。
“…….诸位日后成为官吏,此话也无可厚非,现在虽时候不宜,却并无他人知道,公主殿下也不会责怪诸位,所以惩罚什么的,就不必了。”
杨云笙疑惑的看了看云嘉公主,见她只是点了点头,也只好站了起来。
“但是,陛下若是亲力亲为,日夜奔波,那要你我何用?要官吏何用?要国试院……何用?”
杨云笙似是大受所动,猛然抬头,目光灼灼的看着谭禹。
“你我要做的,还有许多,你可明白?”
“谭大人……..草民受教了。”
他垂头拱手长揖,众人见他已经服气,知道此时已经是躲过一劫。不由得长吁短叹起来。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流光殿外却没有往日喧嚣,稚鸟都归巢了,这公主殿下怎么还不走啊。
“我并非无事闲逛,诸位也不必惶恐。”
高座上,云嘉公主姿容端庄,丰神冶丽。我却是饿的不行,在阶下看着她对众人说话,脑子里却冒出无数鸡腿鸭腿来。
“父王年岁已高,对国试院却非常重视,今年安排在宫内举行,也是希望各位能提早适应环境。”
“红烧兔头,冬月盘兔旋炙、猪皮肉、野鸭肉、滴酥水晶脍…….”
“所以我此次前来,是要担负起国试院考官的职责。”
“肉牙枣、海红嘉庆子、林檎旋乌李、李子旋樱桃、煎西京雨梨…….”
“我就是国试院的最后一位考官,陆璐秀,御赐亲封,云嘉公主。”
“…….主……..?”
我被棍子敲了头一样,呲牙咧嘴的抽气,最最最后一位考官是云嘉公主?
等等等等一下,那最后一位执掌着生杀大全的‘孟章神君’,居然是皇室帝女!
别开玩笑了。
由皇室来担任考官…….他们是想颠覆国试院么?接下来,接下来会怎样?难道就我去巴结公主?
不对,我如何巴结她…….难道?
谭禹还站在公主身侧,离我太远了。
我从未怀疑过他,几百年的深交怎么会一朝倾覆,然而他心思我却一向琢磨不透。这个公主并不是愚昧之人,也不是容易控制的人。
为何选择她,还是这般不遗余力的扶持保护?还是真的希望在北吴…….创建一个女性统治的王朝?
只是这样站在一个陌生人身边…….我怎么办啊。
想了许久,只好瞪了他几眼,大概他也是看不见的。
云嘉公主宣布完毕就再未开口,而阶下也有些细微的议论之声,片刻后就恢复了静默。
“那么,诸位劳苦多日,我便不在打扰,国试在半月后正式进行,吏部会将规则和标准告之诸位,希望来日,能在朝会上遇见相识的人。”
她这番话真当是放低了身价,说完便从高座上下来,衣摆翩翩,带着一干人等出了国试院。
谭禹也随之出去,在与我擦肩而过时却凝神一笑,目光幽然。我当下冷汗直冒,他竟然对我用了摄魂术。
他用眼睛说,今夜子时,院内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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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他的差距…….难道真是那九天银河,和地底污泥?”
我垂头丧气的递给杨云笙一个馒头,他看也不看就往嘴里塞,差点咬到了我的手。
“谭大人不愧是恩科出生,我望尘莫及。”
抄起一个盘子砸他:“你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与他根本不是一类人,有什么可比较的?”
“是啊,若说污泥和九霄,在下看来,其实是黄泉和九霄的区别啊。”
陆过悠闲的喝了一口菜汤,我又叹气踢了他一脚:“你闭嘴…..对了,方才云嘉公主在此时,怎么没看到你。”
“人有三急,在下出恭去了嘛。”
他一脸无辜,丝毫未觉得无意间已经犯了不敬之罪。
算了…….这群人也实在是个祸害,陆过是衰神,其他人皆是衰神的预备,众人排着队拿着长矛从我面前经过,搞不好还会齐声大吼一句:十七辛苦了!
“那谭大人和公主,但还显得真是奇怪呢。”
身后软软的声音,寻真小姑娘抱着双臂歪着头,粉腮鼓的像包子。
“奇怪什么呀,一看就知道那……”
“哼,原来谭大人也是趋炎附势之辈!”
我头快要炸开了,这群作死的人。
“我吃饱了先走了。”
“咦,等等我们嘛,你要去哪里?”
“回房睡觉啊,烦死了。”
莫名其妙的怒气。
踢踢踏踏的走出门槛,才觉得有些愧疚,这些人也并不知道我的身世,也确实怪不得别人。
绕开了清光殿,我顺着围墙往里走,维摩的塔尖起起伏伏,夕阳正好挂在尖顶上,昏黄的光线让我不敢直视。
后面窸窸窣窣的乱响,我刚一回头就看见陆过的眯眯眼,带着弧度的睫毛翘出愉悦的味道。
“你干嘛跟着我。”
“在下只是顺道回去休息而已…….”
我警惕的看着他:“那,离我一丈远,恩…….就这样。”
他跳开几步,伸着脖子活像只鸭子。
“今天谭大人过来,却没有和你说话哦。”
“……..那又如何?”
“他和公主殿下,好像很亲热嘛。”
我忍无可忍的拾起砖块砸他:“关你屁事儿啊!”
“在下也是关心你啊痛!!!”
他抱头鼠窜,我抛出最后一块石子,恨恨的吐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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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就在寝室之外,今日是阴天,夜间也是乌云敝月,漆黑一片。
我百无聊赖的站在竹林下,风过沙沙响动,淡香萦绕。
刻意不去看来时的路,直到身后一只手抓住了我的头发,我猛然回头做了个饿狼扑食的动作,谭禹被吓了一跳,连退了几步。
他已经换去了官服,而这身蓝底紫金的宽衣才是最衬他的。长发未束冠,只是簪了翠玉簪子。
“你又胡闹。”
“嘁。”
我横了他一眼,他才笑出来:“可是生气了?”
“没有。”
“没有……那为何在清光殿上要瞪我?”
“…….那是给饿的!”
“噢……”他意味深长的点头:“看来国试院的膳食真是深得我心,不过这些东西也配不上貘族少主,不如十七告诉我要吃什么,下次我带来就是。”
“真的?我想吃东街葱泼鸭的鸡腿!”
谭禹春风满面:“看来薛兄已经竭尽全力教化你,我也就放心了。”
我气的跳脚:“每天晚上都让我给他批改公文,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这你也能放心么?真是没良心!”
他在我额头上重重的点了一下:“你是真不知还是对薛大人心怀不满?”
这下我垂头丧气了。
薛狐狸确实是虐待了我,然而他的良苦用心,我也不是不知道的。那一条条的政法律令,只有这样每夜苦读才能刻进我的头脑中。
可是那半夜凄凉灯下困乏一边喂蚊子的滋味,让我实在是对他感激不起来啊。
“算了算了,下次你再来的时候,记得带点吃的,不然我真的会死掉的。”
我一屁股坐到石凳上,冰凉沁骨。
“国试……就要开始了,无论如何你都要通过。”
他换上了严肃的表情,我又有些不自然的跳了起来。
我抱着脑袋:“你知道一向勤学上进朴实刚健,可是对手太过强大,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你让我怎么做?”
“我相信你,但凡是你想做的,那必定可以实现。”
他说的笃定,我却急的要哭出来。
“你还不如杀了我呢,一了百了了!”
“别说胡话了。”他抱着双臂:“还有半月时间,并且考试方法未知,而薛大人必定是帮你的,大可放心。”
“薛大人不说了,那个顾侍郎可是凶的很,还有上次我又把宁尚书得罪了,他当时气的想拍死我……”
“顾侍郎为人严谨,却不会轻易为难你,宁尚书……你问他何事了?”
“他们说他…..年过五旬了还不成亲,终日无所事事又不上朝,皇帝也不敢为难他,我自然就很好奇嘛…….”
他无奈的摇摇头:“你就不能干点正事?”
“巴结考官不算正事啊!”我瞥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了云嘉公主那娇媚的模样,她额心那一点朱砂刺的我要风中凌乱了。
“你喜欢那个公主吗?”我学着他的样子做出威胁的表情。
“唔,云嘉聪颖过人,确实讨人喜欢。”说罢还扯了扯我的脸颊:“别做出一脸奇怪的模样,太难看了。”
“你嫌弃我了。”我哭丧着脸看他。
“早说了我只喜欢十七啊,这幅身子可不是她的。”
“果然…….”我跟进了一步:“玩笑开够了,我要问你,为何要一心扶持她?”
谭禹挥了挥袖子,掠起一道凉风。
“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她心机深沉,帝女之身,却又不甘身为女子,一心要站在顶峰。”
“可是你是真的要把他推上去么?”
他不置可否:“现在还不能说,一切尚在酝酿中。”
我点头算是回答。他若是不能说,那一定就是不能说,我已经习惯了他强横的命令…….废话,我又不是傻子,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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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活着回来了!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