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已经子时过了,您还不歇着?”
“唔,就快了。”
夜幕深沉,我困的头在桌上直磕,只听到薛狐狸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句,衣袖拂过桌边,灯火恍惚。
满心欢喜的揉揉眼睛,一瞬间精神大作,跳起来准备撤离此处,就被一声重响震住了。
笑意满满的脸上写着奸诈二字,手一松一沉,一摞公文压在案搁上。
“我说我可以去睡了,你还得在这里待着。”
“别开玩笑了大人…….”
这种怪物的变脸技术也是一绝,我刚抱怨完他就瞬间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谁给你开玩笑了!今日叫你过来,就是为了来日的国试。”
“……..可是,我已经进了国试院啊。”
“谁告诉你进了这儿,就能一朝金榜提名了?”他瞪眼。
“喂,别搞错了,这都几时了,我明日还要早起晨练,而且……而且我还个病人!”
“少废话!”他拍了拍桌上的公文:“你也看了些日子的书了,这些公文都是刑部要处理的,你给我看完了才能休息。”
我目瞪口呆的数了一遍,未果。
“大大大大人,公文这等重要的东西,还是作为尚书的您亲自处理比较好吧。”
“无妨,这些案子都我审过,再交给你看,明日把审理的结果写出来给我,若是有差池我也能及时纠正……但是最好没有,否则……”
“我只是初通时策,怎么就能去审刑部的案子?您要说差池,那是绝对有的。”
“不做怎么知道?今日只给你拿了十五份,我一开始做郎中时,也是如此。”
“不行不行,您还不如叫我背书呢。”
他很明显的表达出了‘没有耐心你再啰嗦我就揍死你’的意思。
我无可奈何的转到桌子前坐下,他笑眯眯的把文书打开平摊在我面前。
“做完这些,你就可以回去休息了,这里有咒术,没人进的来。”
“还真是安全呀。”
“做不完,也出不去。”
“……..我不干了!我要回家!我死也不做了!考个屁啊考!你不要拦着我,你要是拦着我我就撞墙!”
“撞墙随便,先把这些处理完。”
他一手拽着我的后领,另一手拍了拍厚厚一摞文书,语调平和无波,却害我连打了几个冷战。
“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他语重心长的拍了拍我的头:“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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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这月亮,它怎么那么圆?”
“十七你怎么了,这是太阳。”
“怎么可能!我还没睡觉呢!怎么会又天亮了!”
“哗啦”
我突然惊醒,看着湿嗒嗒的袖口和衣襟,晕晕乎乎的困意霎那间消失殆尽,转而的是…….无尽的愤怒。
“我怎么了……”
“十七,你今天起来的真早,可是为什么又在清光殿前睡着了?”
“……..”
陆过挂满疑惑的脸,被我一掌掀到了别处。
我有睡吗?别开玩笑了!十五份公文,每一篇写的都是啰嗦繁琐读下来眼睛要挤到一起!等一字字审阅完毕再一字字批注加工,推门而出时直接扑在了地上。
掐指一算,这种和杀人现场受害者一般的睡眠已只持续了一个时辰而已。
凉水醒神,浑浑噩噩里我又被推到了门口,一路头晕眼花双腿发软;午膳时面无表情的啃着包子,害得几位贡生同僚都以为我撞了传说中的‘国试院每年必定出没吸食人精魅’的妖魔。
“真累啊………”
午后暧mei的日光,倾泻在清光殿的大方桌上。我缩在角落里,怀里抱的是政典,周围的人不停念叨的是‘先王之取人也’;‘万官亿丑之贱’‘居则为六官之卿’…….
左边的陆过兄在摇头晃脑的读一篇诗赋,而右边面瘫杨正在纸上龙飞凤舞的写东西,听见我有气无力的抱怨也无动于衷,嘴唇未动,却发出了如同死尸般的声音。
“你说废话的时间又可以看几段了,闭嘴吧。”
“是是是……”
疲劳至极,连话也不想说。
秋日倦乏,心底却是空落落的,也许是和离珠距离近了些,身体倒也没有出现什么毛病。
谭禹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没有人来告诉我他的消息,好或者不好我都不知道。我一向忘事,那个花架下对月独酌的影子我也只瞟过几眼,这份记忆已经淡化的只剩只言片语来形容。
好不好,有没有想过我。
不知道。
“在下记得…….十七好像已经有婚约了噢?”
胡思乱想戛然而止,陆过的侧脸在光下被打的浓墨重彩模糊一片,却依旧是,在笑的。
“明知故问啊你。”
“那么,是谭大人希望你成为官吏么?”
“差不多吧。”
这是我不想回答的问题。
“哎呀呀,难道十七不知道,在北吴官场中一直流传着一个故事么?”
他咿咿呀呀的说完,闭上嘴等待我发问。
偏不问。
果然,他见我默不作声一脸严肃,只好又开口了。
“传说在北吴朝廷里,女子做官,都要向天神付出代价哟。”
“什么天神啊。”
“呃…….不管什么天神,十七想知道代价么?”
“没想法。”
他不动声色继续围着我念叨:“传说,在北吴当官的女子,没有一个能嫁出去的,她们无一例外,都将孤独终老。”
“这算什么代价,这是诅咒吧!”
“呐,就算是诅咒,十七觉得如何呢?”
我斜着眼看他,弯弯眼角睫毛纤长,嘴边挂着期待的笑。
“放屁。”
“……..”
“什么诅咒啊什么代价啊,都无非是男人来用来压制女人的吧。”
直视着他,逆光中,我清楚的看见的笑缩了几分。
秋光长,暖意短,十尺相思不止,换回的是一点点凝结的勇气和无奈。
“这些日子虽没干什么正事……吏制我却细看了,女子可为官,却不可嫁与皇室,以免干扰朝政,亦不可嫁与同朝官吏,防止结党营私。”
“……..所以,几乎所有的女性官吏,都选择了独身。”
“是自保,还是无可奈何?”
他的眼睛猛然张开,黑漆一点,画龙点睛。
“答对了。”
“你……”
此时的他像是个陌生人,我一下想起谭禹说过他的身份可疑,顿时心中大骇,而他笑的也越发诡异,弯着的嘴角下不知道会不会突然现出獠牙。
獠牙么…..
我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步。
“如今风俗日以薄,官乱于上,民贫于下,而帝君高居深拱,我们即使再努力,又有何用!?”
“胡说,现下海晏河清国泰民安,哪来什么祸乱!你可莫要乱说!”
突然两声打断了我和陆过之间的对视猜忌。等我再看过去,才发现居然是面瘫兄杨云笙和夙州方氏世家的幼子方石,隔着长桌对骂了起来。
“你们这种世家子弟知道什么,寒窗几年,可不是不问世事,州县以下,朱门酒肉臭,一到饥荒饿殍遍地,见过那种惨状,还有什么好********的!”
我呆住了,杨云笙在我心里一直是个书呆子的形象,现在却是张牙舞爪完全失控,按着桌子的手拍的通红,呲牙咧嘴的对着方石咆哮。
而方大公子也是年轻气盛,挥手砸掉了自己的砚台:“可笑!我方家偏于一隅,却维持着半个州的商贸往来,国家安定与否,又怎会不知!”
“知道个屁!”
方公子脸憋的酱紫:“你……!”
眼看着两人就要打起来,其他贡生一拥而上拖住了他们,我和陆过精神一振,急忙凑到正在摇头叹气的杜大叔那里,果然,听到他无可奈何的抱怨。
“不过是讨论问题而已,竟搞到要同室操戈的地步……”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这两人隔着的身份和地位,是万年的沟壑啊!”
萧寻真躲在大叔身后,鼓着腮帮子反驳道。
我干笑了一声,看来并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啊。
即使再是合理,也不可能做到完全的公平。这两个对立的阶级从未有过接触,而国试院却是一视同仁。刚开始是面子上的礼让,等熟悉后了却就变成了两个派别的对立。
这就是迟早的事情,潜滋蔓长,却终究是发了芽。
“唉…….”
“十七姐可是觉得那杨云笙说的太过分了?”
寻真小姑娘目光炯炯,我犹豫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回答她:“其实,我只是在想,那个砚台挺贵的,摔了多可惜……”
“…….”
我怎么敢回答,这群不要命的书呆子,万一站错了队会被打死啊!
“兴亡皆是百姓苦,你知道什么!”
“呸!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两边还在闹个不停,国试院难得如此热闹,余晖中鸡飞狗跳一片其乐融融的繁盛景象啊。
砰砰砰。
鼓击三声,震耳欲聋。
众人皆一愣,这个钟鼓一直摆放在院前,却从来没有听见它有任何响动。
宫中依仗皆有规矩,然而国试院并未受到限制,官吏出入也不用通报,这也方便了某些‘不自觉’的监察官员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行为。
所以这种时候……难道是有了什么特别的人来造访吗。
分辨不清的光芒,随着门吱呀的转开照亮了殿前的台阶。
最初是黑色的袍脚,心底泛起了涟漪。
长身玉立,俊逸非凡。一如当初所见,隔了千百年的容颜不改。
我刚露出笑容,却碍于人多纹丝不动,然而他却面无表情,低垂着眸子扫了众人一眼,目光也并未在我身上多做停留。
怎么……会这样。
“你们在做什么。”他皱了皱眉头,往前踏了一步,双手负在身后,已经俨然有了铁面御史的风范。
“大,大人…….我们……”
“你们完全没有把院内制度放在眼里么?”
“谭大人不必如此动气,这里…….由我来就是了。”
娇声悦耳,我的脸跟着抽搐了一下。
金丝缨络迷人眼,从门口进来的女人华服秀丽,媚眼如丝却雍容高贵,像是最绚烂的霞光,把我阴暗的角落暴露无遗。
这张脸……是上次在街市上见过的那个女人,那个马车里和谭禹对望过的女人。
下一刻,谭禹已经侧身让她走了进来,微笑道:“公主殿下多虑了。” 还请各位--不要抛弃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