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以前,收番薯。
板栗树摇落它枯黄的叶子,麻雀叽叽喳喳、烦躁不安地收藏冬天的食物,一只松鼠旁若无人,在番薯地边招摇地晃动大尾巴,毫无主见地行走。这时候,天空是高远的,阳光是透明的,人和松鼠一样都有些懒散。我歇下扁担和镢头,何妨让这只松鼠将它的表演进行到结束呢。
收番薯是富有惊喜感的劳动。它不像收稻谷,金黄黄一片,三亩土地的阵势就能把人吓唬住,挥汗如雨地劳作,一点一点考验人的耐性。也不像收橘子,把所有的收成都袒露在面前。番薯藏在泥土里,像土地的秘密,一镢头挖下去,一窝番薯活蹦乱跳地跑出来。就像玩一场捉迷藏或猜谜语的游戏,秘密被揭穿后总是有着说不尽的乐趣。
番薯藤已经老了,它们干瘪的样子是一条线索,顺藤摸瓜,就可以发现脚下的真相。如果那一小片土地已经隆起,干燥的泥地疏松开裂,吸吸鼻子都能闻到隐秘的气味——秋天就是这样一位成熟的少妇,她面颊褚红,粗衣布裙包裹不住果实的诱人芬芳。这是多么美好的季节,丰收的土地已经掩藏不住它的慷慨。
羊角锄高高举起,两个尖长的铁齿划出一道白色的曲线,迫不及待地扑入土地怀中。于是,蓬松的泥土四下溅开,羊角锄揭开了红盖头,哗啦一声,一窝紫红的番薯像一群羞赧而热情的姑娘,一下子奔涌到面前,圆滚滚、沉甸甸,手拉着手,你拥我挤……
那时候我总是很疑惑,这些贫瘠的土地为什么能孕育出这么多丰满的番薯来。后来我想通了,乡下的母亲干瘦如柴,不也用香甜的乳汁把一个个孩子带大,养得像番薯那样水灵吗?
番薯外表粗糙,内里却是水灵的,没错。它们长得很结实,硕大的番薯要用很大的劲才能用刀剖开。鲜红或乳白的果肉,马上溢出了汁液。我们站在地头,任秋天的风吹拂敞开的衣衫带走细汗,用手掌擦擦泥巴,就啃起番薯来。这是多么清新的气息,汁水甘甜,还带着阳光的味道,带着泥巴的芳香。
你简直猜不到一畦地可以收上来多少番薯,也永远猜不到下一窝番薯会不会比这一窝更多更大。秋天就这么生动地交待了一切,稻谷橘子板栗番薯还有鲜红的辣椒以及金黄的柿子,压弯了扁担以及农民的腰。风车上拙扑的墨迹写着颗粒归仓,于是接下来几阵秋风之后,霜就来了,秋天也悄悄地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