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是一种香草,更是一位村姑的名字。
油菜花开得汪洋肆意的清明时节,在乡下土路上走,暖风里都会有艾叶的清香。这时节,家家要做艾果来吃。将新鲜的野艾从田野里采来,用石灰水浸泡,下锅里煮,这需多长时间,我忘记问清母亲了;洗净后,和粳米一起捣烂磨浆;浆又下锅里慢火煮,水分挥发,越煮越稠,颜色也越煮越好看,变成纯粹的青;渐渐地,锅里就成了艾团;要不停翻动、捣开、搅匀,为防粘锅,在翻动的同时用一块猪皮在热锅上擦出油来……
上次回家,正好见母亲和堂姐在做着这些工作。我饶有兴趣,用相机拍了不少照片。艾团熟透了时,起锅,便用它直接包了馅儿来吃。包成饺状也有,用印花的木模子压成圆饼状也有。颜色是鲜绿的。包在艾果的菜馅,多是用新出的雷笋、肉丁、雪菜、冬菜等炒熟了,包好时热乎乎的直接可食,辣得很,我是吃得头上直冒汗。
新鲜的艾叶,有一种特异的清香,煮熟了吃,也有一种家乡和田野的味道。嫩艾可吃,老艾便承担更为重要的职责。到端午的时候,乡人们把艾草整株地采来,和菖蒲一起插在门楣上。周作人有诗记此越地风俗:“蒲剑艾旗忙半日,分来香袋与香球,雄黄额上书王字,喜得人称老虎头。”说的是小孩子眼里的端午了。
小时我便知道,艾还是一种可治百病的香草。外公那时有这一手活儿,我常见他把晒干的陈年老艾叶放在粗掌里搓,搓成细细一根。点着一端,往身体某一穴位炙去。后来长大翻了医书才知,中医里面的针灸,这便是灸的一种。外公不曾从医,可见国人村夫野老,对中医也是略懂一二的。其实灸的历史是十分悠久,《庄子》中有“越人熏之以艾”,《孟子》中也有“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的记载。
山坡野地里一种普通的草,在《本草纲目》里都是宝。这艾呢,它记着:“生则微苦太辛,熟则微辛太苦,生温熟热,纯阳也。可以取太阳真火,可以回垂绝元阳……灸之则透诸经而治百种病邪,起沉苛之人为康泰,其功亦大矣。老人丹田气弱,脐腹畏冷者,以熟艾入布袋兜其脐腹,妙不可言。寒湿脚气人亦宜以此夹入袜内。”世间物同一理,是草是宝,得看人家怎样地使用它。
我初中毕业学了医,后在数家医院学习和工作,据我了解,针灸的境遇是每况日下,在综合性的大医院里,和西医科室的门庭若市相比,中医科室总是落寞地缩于一隅。针灸犹是如此。灸呢,似乎已快在医院里消失了吧。暗想,莫不是人们怕灸痛在皮肤,人性化不够吧,但西医讲究的抽血化验不也要受苦么;或是人们对灸这一种医的形式不太相信吧,缺少科学理论体系,缺少条分缕析的论文支撑,灸或者艾,在现代化都市的天空下举步维艰……
艾草无言,惟有香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