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从某些书籍和一些游历甚广的人口中听到过这种湿地沼泽所特有的现象,至于沼气一词,虽然比较陌生,却也并非毫无印象,至少在许多年前,从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嘴里,他也曾听到过。
“待到朕一统天下,万民便有福了,届时家家用上沼气,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每一次天帝说着这些他不太明白的话的时候,晓竹声便在一旁默默地用一种憧憬的目光看着这个站在一切世俗顶端的男人,
世人都说晓竹声是一个真正的巨商,其实这个垂暮的老人,最喜欢别人称呼他的,反而是工匠。
在他看来,发明、发现一种新事物的所带来的兴奋、乐趣和成就感,是其他任何事情都比拟不了的。
天帝给了他灵感,也给了他天下无双的平台与傲视世俗的资本。
可他一生之中最为快乐的一段的日子,却并不是恒坊崛起之后,自己成为第一巨富的年华,反而是二十余年前,最初与天帝在一起的时光。
直至最后几年,天帝性情大变,谜一样的撒手而去,却留下一堆无法兑现的悬念与承诺。
比如沼气,比如塑料,比如电灯电话……
晓竹声花了十多年的时光所研究的一切,甚至远不及当年与天帝一天研究的成果……
这种挫败感开始令他灰心,他不再整日呆在这个地下室中,身体也渐渐变得不好起来。
老人亦不好武,直至现在,他的实力仍然介乎与七阶与八阶之间。
他讨厌那些争执,那些勾心斗角,很多时候,他都用一种极度鄙夷的目光看着所有对恒坊怀有野心的人,所以,很早以前,他便把恒坊的大门紧紧地关闭了起来,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苍生。
晓竹声的走神,令梁爽感觉到不安起来,他不知道这种奇怪的沉默意味着什么。
他唯有尴尬地笑笑,把手中的青木箱彻底地打开,倒扣过来,上万张金票轰然洒落在了圆桌之上:“前辈,不管您的意思如何,相信晚辈的诚意你也已经看到了,这里是和记钱庄,约十万两黄金面额的金票,就作为晚辈加盟贵坊的资金吧,还望前辈成全。”
至此,梁爽所有的底牌都放在了这里,他长吁了一口气,开始等待着晓竹声的回答。
游离的眼神终于慢慢收拢过来,老人的目光开始显得有些坚决:“你知不知道,你很像许多年前我的一个朋友……”
梁爽愕然,不由低下了头:“晚辈不知。”
他仔细思量并咀嚼着晓竹声的这句话。
“你们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同一种人,不过他比你远胜太多。”晓竹声又咳嗽了一声,脸上原本不明显的皱纹也不知被何种情绪所牵扯,显得突兀起来:“若非我曾经见过这种绝顶的天才,便是打死我也不会相信,这些产品与工艺,会出自你这般年纪的少年之手,所以,从现在开始,拿开你所有的虚伪,我只想认真地问你一个问题。”
老人的情绪安定了下来,一字一字地道:“你费劲心思想入我恒坊,究竟所为何求?”
梁爽的脸色变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
只是在这一瞬间,他便明白之前所做过的许多事情都等于是白做了,这个天下商人的掌柜,并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人。
“相信前辈也已经看得出,晚辈并不是一个缺钱的人。”梁爽欠了欠身子,诚挚地笑道:“所以,晚辈加入贵坊,并不完全是为了金钱。而同时呢,晚辈也算是一个职业的商人,很巧的是,手上又有这么多值钱的,能够造福万民的技术,要寻找一个合作伙伴的话,放眼天下,还有比恒坊更好的选择么?不管前辈信与不信,开发并发展壮大这些技术,就是晚辈加入恒坊最为根本的原因之一!”
“之一?”
“当然,还有一些私人的目的,但这与恒坊并无关联,若是前辈害怕惹火烧身的话,大可用您的方式通知外面的人闯进来,将晚辈诛杀于这密室之中。”
说到最后,梁爽的双手已蜷缩入袖中,他笑咪咪地看着面前的老人,语气却变得寒冷起来:“这样的话,便是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晓竹声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头,阖上了眼,仔细感受着这个少年话语之中的每一丝感情波动。
这种接近凝固的沉默,保持将近一炷香的时间。
梁爽全身的肌肉都处于一种即将爆发的状态,手心因为太过用力而握得发白,细密的汗水布满了整个后背。
他明白动起手来,自己一定会死在这里。
可这血液之中天生的狠劲,却还是令他抑制不住地冲动了起来。
他在挑战着对方耐心的同时,对方也何尝不是同样撩拨着他的情绪?
无声,无风……静寂得令人快要窒息。
就在梁爽耐心在一点一点被消磨殆尽的时候,晓竹声一双老眼终于缓缓睁了开来,斗室之内凝固的气息瞬间便被他眼中淡淡的笑意所消融。
“两日之后便是所有房主回京述职之时,届时我将大摆筵席,对外宣称第十二房的成立。”老人长叹了一声,接着道:“你说的没错,有些事情的确是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梁爽面容一松,蜷缩的十指舒展开来,朝这位老者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
一老一小两人这一次的面对面,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最后达成了一个双赢的协议,而两人在商业上的交手,也以平局而告终。
日暮时分。
从地下室出来的时候,梁爽的衫角下摆,却多了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结,整体都是用某种特殊的软金属材料打制,末结之处,还扎有许多细小的金黄色穗儿。
晓竹声告诉他,这是恒坊之下房主的标识,也是一种地位的象征。
不过在梁爽的眼中,这不过是一个类似于铝一样的软金属所熔制的中国结罢了。
小屋之外,凉亭内里的那名刀客已经不见踪影,可四方之内却是剑气森严,也不知有多少高手埋伏在左近。
梁爽昂着头,缓缓拍了拍身上的短衫,抖去了一些身上的汗气。
他明白之前若是与晓竹声起了任何的冲突,这屋外强大的武力,就绝对不会是简单的摆设了。
原路返去,却发现鲁八达与秦守两名总管,还有达叔依然还呆在之前的那个地方。
见到少年身上那耀眼的如意结,鲁八达当时就一阵激动,差点喊出声来,秦守惊疑不定,仔细看了两眼之后,态度立时大为改变,变得恭谨了许多。
达叔却显得有些憔悴与忐忑,在这难熬的两个时辰之内,也不知在他心头转过多少可怕的念头。
毕竟这位有些发福的中年人曾经只是个账房,并没有接受过太过严格的间谍训练。
不过梁爽要的就是这种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