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更何况有些是连永国天机处都无法捕捉的细微动静,右王的人当然没有办法感知到。
被鸩牧雷克派往领地的人四日之后终于顺利回来。
凭鸩牧部落当前的能力,虽然无法查清秋若言的身份,但是此人带回来的消息还是让右王长舒了一口气。
草原上靳雄大可汗与左王的大军都没有离开过驻地。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没有那近二十万大军的威胁,不管这个疯女人有什么背景,有什么目的,鸩牧雷克都不会放在眼里。
不就是每天一门价值不菲的车弩么?没什么大不了的。
鸩牧雷克冷笑一声,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安心的开始新一天的享受。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毒烈的阳光从东到西,转过了一圈之后,逐渐消失在了地平线上,夜晚来临,无星无月,有的只有厚重的黑云。
东海的海啸在带给了永国京都无数的雨水之后,这股湿润的冷空气流终于长途跋涉到了西暮的边陲。
天,开始变了……
盛夏的清晨中,已开始夹杂着隐然的寒意。
鸩牧雷克就是被这股冷风所惊醒,有些厌倦地拨开了身边那些白花花的肉体,从罗金床上坐了起来,披上了一件淡黄的长袍。
支开的木窗上,已经凝结了不少的露水,显出一股没落的萧瑟意味。
鸩牧雷克咳嗽了一声,吐出了一口浓痰,忽然有些莫名地烦躁起来。
这个时候,一阵沉重的长钦之声,从行宫外的城墙上传了进来,带着几分焦躁、几分颤抖。
鸩牧雷克面色变了变,这个时候,镂空细雕的大门砰地被推了开来,跌跌撞撞地跑进了一名武士,张口结舌地道:“王……王……外面……”
……
库仑的地势本来就高,再加上奇高的城墙,立身于上,几乎可以看全四面的情况。
只不过过了一夜,在原本孤傲的库仑四周,却忽然布满了雪白的帐篷,就像是在这场莫名其妙的夏日露水的催发之下,从土壤之中顽强钻出的小白花,朵朵点缀,蜿蜒相连,三面紧紧地包围住依山而建的库仑要塞。
鸩牧雷克脸色难看起来,在这些小白花之中,他看到了一朵金色,还有一抹赤红。
西暮草原之上,唯有一个人的帐篷可以使用金黄之色,那就是大可汗靳雄。
而左王与他自己都只能使用赤红色的辕帐。
鸩牧雷克这才蓦然想起,昨日那个疯女人并没有来砸弩……
显然,这是一个预谋已久的局。
他们想在库仑这个偏僻的地方吃掉自己。
鸩牧雷克招了招手,之前那个被派往部落本部的人被带了上来。
右王冷冷地看着他,直看到他全身发毛,这才森然问道:“大可汗和左王的那二十万大军你确信没有移动过?”
那人惊恐地点了点头,已然说不出话来。
鸩牧雷克背负着双手,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半天,终于满意地笑了。
他看得出来,这个人没有骗自己。
随后他轻轻地拍了拍这个倒霉家伙的脑袋,这个家伙的头骨立刻爆裂开来,滚热的脑浆洒了一地。
“做不好自己本分的人,留着也没用。”右王擦了擦手,转过了身来,朝四周咆哮道:“即刻点燃狼烟,派出斥候,打探敌人虚实。关闭城门,将所有车弩拉上城墙,坚守不出!本王倒要看看,就凭这几千乌合之众,他二人如何能破得了老子这坚固的要塞。”
随着一道道指令传递下去,库仑的上空立刻升起了浓厚漆黑的烟雾。
阴晦的天色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可始终无法压住这腾腾升起的狼烟。
片刻之后,在离库仑城南方十里的地方,同样也可以看到黑烟的升起。
右王双手撑在城头之上,看到了烽台狼烟的传递,嘴角浮上了一阵狰狞。
烽台都是藏匿于极为隐蔽的所在,他并不担心在狼烟点燃之前,被大可汗的人找到。
只要求援的信号到了鸩牧部落内,届时十万大军……
清寒的细雨扫在他厚实的额头之上,鸩牧雷克原本已熄灭在心底的火焰不由疯狂地燃烧起来,他已经意识到眼前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一个绝好称王的机会。
既然你们要逼本王,就休怪本王心狠手辣。
鸩牧雷克重重哼了一声,快意之下,指下的石块被他抓出一条条深度的痕迹。
……
城下、平原、草坡之上,金帐之边。
靳雄大可汗与左王穆昆,还有一众将领全部都看见了这升起的狼烟。
除了穆昆,所有人双目之中,皆是一片忧色。
八千弯刀精骑,抛弃一切辎重之物,从荒原小径长途跋涉了两日两夜,扎营于库仑城下,奇袭右王。
这本就是一个疯狂的决定。
尤其在看到了库仑这个巨大的要塞结构之后,所有人都在摇头。
没有撞车,没有云梯,没有飞索,没有大型的兽皮盾,面对城墙之上数百的密集车弩,除了死之外,还可能的结局就是死的很惨。
更何况狼烟已经点起,身为草原人,当然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
靳雄大可汗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旁边的穆昆,意味深长地道:“左王,眼前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还要确信在暮色降临之时攻城?”
穆昆只是沉默了一下,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并不知道破城的秘密在哪,不过这些年来,他所看的,所听的,都令他对那个恐怖的少年充满了信心。
以前这种信心是来自于神山,可现在当他真的坐上了左王的位置,越来越接近那个少年之后,便潜移默化地把这种信心转移到了梁爽本人的身上。
靳雄大可汗看了他半天,自嘲似的笑了笑,道:“看起来真像是神山使者给我们开了个大玩笑。”
“没有人会开这么大的玩笑。”穆昆挺直了胸膛,看着眼前的草原之王,认真地道:“可汗你明白的。
他话语里夹杂了某些其他的味道。
这么些年过来,他已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小部落族长了,身处上位,穆昆已经明白了越来越多的道理。
铲除右王这个行动,明面上对所有人都有益处,其实受益最大的还是穆昆自己。
而看上去,受益最小的,却是那个神山上下来的少年。
但他为了做这件事,却不惜划出了驼铃商队一半的不动产业赠与大可汗,作为出兵的条件。
而且梁爽的言辞之中,还隐然透露出离开草原的意思,这让穆昆感到了莫名的震惊。
不知不觉中,他对梁爽的信仰达已经到了一个极致。
这个神奇的少年,一手促成了木塔部落的崛起,可是他在走以前,却舍得花上如此大的代价,再给自己送上一份大礼。
这个铁塔一般的汉子已没有不被深深感动的理由。
所以他不允许任何人在自己面前对梁爽表示不满,就算是草原之王也不行。
他认真地盯着靳雄大可汗,气势上寸步不让。
靳雄大可汗看了看烟雨飘摇的库仑城,再看了看这个比自己还要高出半个头的草原汉子,沉吟片刻之后,缓缓道:“入暮之后,发起冲锋,今夜一战若不成功,明日即从荒原小径返回奈曼,此事已定,莫再议。”
说完,便缓缓闭上了眼,再也不看任何人,在华盖的簇拥之下返回了金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