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他已被无休止的追杀磨砺出一股深幽心内的暴戾,当现实的景象与内心潜在的是非规则发生剧烈冲突的时候,这股深幽的暴戾便会无可遏制的爆发了出来。
如果打斗是一种用来发泄的手段的话,武技无疑是最爽的方式。
肉体贯穿着刚猛无匹的力量,与对手进行碰撞的感觉,光是想一想,都很容易让人感到热血沸腾。
远比念起奥涩无比的咒语,缓慢召唤自然力量的术法要有快感得多。
就当梁爽正准备享受爆头的快感的时候,一切却嘎然而止,一股突兀的强横力量束缚住了他,当然也包括他原本强势的拳劲。
一切仿佛泥牛入海,了无痕迹。
而与此同时,肥汉双眼翻白,竟然毫无征兆地昏迷了过去。
“你不能杀他!”
平和的声音响起,梁爽缓缓转过了头。
神喻大门外那两个黑衣门卫早已倒在了地上,居中之处,一个高大壮硕的灰衣汉子正一脸忧色,平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浑身浴血的赤膊少年。
玄萧!
“你终于来了!”梁爽哼了一声,收回了所有劲气,他此刻头脑虽然血气上涌,但也知道,自己在这个与秋姨同级的强者面前,实与普通的小孩无异。
玄萧闭上了眼,叹息一声:“我早就来了!”
“既然早就来了,想必你也应该知道他们做过了什么?”梁爽的声音冷得就像块冰。
“所以你杀马可基,我并没有阻止!”
“那他呢?”梁爽指着地上的肥汉,皱着眉头,厉声道:“为什么杀不得?”
“鸩牧雄,手握十三部落税赋大权,主管右王部落一切农业与经济事宜,还执掌着鸩牧部落相当数量的编制骑兵;最为重要的一点,他是右王鸩牧雷克同父异母的胞兄,是右王最为得力的左右手,所以他虽然该死,但却杀不得!”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玄萧苦笑道:“如果你也在外流浪了这么多年,只怕连西暮草原上的一草一木都会熟悉。”
梁爽昂着头,冷声质问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又如何?西暮草原以大雪山为尊,难道你们还会害怕右王?”
玄萧眼角跳了一下,忍不住再次叹息,梁爽适才说出的“你们”两字,仿佛硬生生地把意向不同的双方割裂开来。
“自然无须害怕,左王殒命之后,右王势力极度膨胀,隐有与草原可汗分庭抗礼之势,若是在这个时候杀了鸩牧雄,激怒右王,只怕西暮草原在三年之内都会陷入刀兵之中,得不偿失!”
“看了这个再说吧!”梁爽右手一抬,从腰间取出的几张白滑纸平平地送到了玄萧的手中。
玄萧扫了一眼手上的东西,面色如常,依旧摇头道:“从顽达派弟子内部反馈回来的消息已经包括了这些内容,即使你拿到了这关键的证据,那又如何,定多大的罪本来就不是问题,相反,逼急了右王,他若大开东方门户,引永军入境,只怕草原至此将永无宁日。”
“我想活佛定不作如此之想!”梁爽冷然道:“他连雪山门徒都无丝毫怜惜,又何必在乎这天下万民!”
玄萧面上呈现出一丝痛苦之色,转瞬即逝,低下了头,一时沉默无语。
也就在这一个瞬间,梁爽亦从他的眼中读出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那是……一种理念的挣扎。
望着眼前这个灰衣麻裤淡草鞋,亦师亦友的男人,这一刻,梁爽的心也不由自主轻抖了一下。
“师尊的想法,我向来尊重,从无违背,在这数年之间,我去过西面深处人烟寥寥的荒芜大陆,也去过永国北处魔兽横行的天默森林,还踏足过东海气势磅礴的天堑绝屻,当然更多的时候,还是停留在这民风淳朴的西暮草原。这无数的日夜之中,我遇到的,伴随我的,都是各式各样,十分亲热的人。”玄萧的目光有些萧瑟,语气中夹着一丝淡淡的、莫名的情感:“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比起大雪山来,虽然并不是高若云端,却真实而温暖着,我不忍、也不愿看到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去毁灭它。”
梁爽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就在玄萧平淡温和的语气之中,梁爽感受到了一份难得的朴实。
一个天赋异禀的大雪山武痴,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活佛的强者,在游历了数年之后,没有变成活佛那样的怪物,没有变成无情的圣人,却成了一个悲天悯人的凡人。他现在的人生观,与大雪山所恪守的信条、活佛的教诲,都开始变得格格不入起来。
这些,都成了玄萧内心隐然的痛苦。
“保护西暮是大雪山的责任,可在大雪山传历千年的门规之中,早已言明不得插手草原内乱。否则凭雪山之力,一夜之间便可血洗鸩牧联盟十七部,但我玄萧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刀兵之祸横起而不加制止,所以这个人你杀不得!”
玄蕴玄达莫名死后,活佛并没有弄出什么大的动作,因此伤亡极大的大雪山在短暂的时间显得混乱不堪,若不是有玄萧坐镇,都不知会成什么样子。
而整个雪山弟子,对于新掌权的玄萧,都并不怎么信服,这些也是梁爽早有所闻。
这个男人看事看物都看得极远,更为难得的是,他拥有相当的自知之明。
以玄萧之力,的确无法支配大雪山所有的力量。
“好吧,不杀他可以,不过希望你能帮我一些忙。”梁爽很光棍地拍了拍手,脸上已然浮现出平时那迷人的微笑。
此时他已彻底冷静了下来,逼右王造反的确不是一条明路,好在他原本的目的也不在于此。
玄萧看了他一眼:“说!”
“这也是今日约你来此的目的之一,我想建立一条西暮与永国通商的走私路线,原本是想通过你来搞定神喻,再接触草原可汗,不过现在看来有些事情已经改变了。”
玄萧皱了皱眉:“走私?”
“也就是贸易!不过是避开当今封锁线的地下贸易,西暮与永国交恶,双方关闭贸易线路,看似两输,实则对西暮大为不利,永国至少还可以和南叶国通商来往,而我们呢,难道去和极西深处的那些原始人打交道?所以,开通走私路线不仅是一个很好的商业契机,同时对草原来说,也是一件刻不容缓的事情。”
梁爽缓慢地陈述着自己的想法,同时仔细地观察着玄萧的表情。
在这个世界,这样的观念算是极为新颖了,他必须给玄萧足够的消化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