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净的隔离病房里,似乎永远是淡淡的白色。
在吸氧面罩中勉强呼吸着,梁爽有些吃力的盯着病床案头上的一张通知单,虽然他已经看不清楚那上面龙飞凤舞的字体,却完全知道上面所说的意思。
就在十几分钟前,他最喜欢的那个护士姐姐送这张通知单过来的时候,已经用手语告知了一切。
一直疼爱他的爷爷去世了,而父母迫于强大的经济压力,决定放弃他,停止对他病情地的医治。
梁爽当然知道,对于自己晚期的慢性心力衰竭来说,停止用药就意味着死亡。
他面上不禁浮现出了出深刻的悲伤,不过却并不是为自己,而是因为那位一直对自己病情不肯放弃的爷爷。
美女护士静静地站在一旁,紧咬着下唇,眼眶不知什么时候也悄悄的红了起来,转过头去,抹了抹眼角的泪滴,继而勉强地微笑着,开始对他进行着最后的护理。
她负责照顾了这个年轻的聋哑病患已经有七年之久,不管是什么时候,眼前这个人都很少露出过绝望或是悲伤的神色,她甚至坚持地认为他会好起来,会健康地站在众人面前,自信而睿智地微笑着,
可是一切似乎都事与愿违。
缓缓擦去了梁爽额头上的冷汗,重新调整了一下枕头的高度,美女护士迟疑了一下,终于忍不住轻轻拥抱了一下他,随后,似乎有些不经意地,在床单上悄悄留下了两滴泪痕。
很快,病房里又剩下了梁爽一个人,逐渐变得冷清起来。
他很清楚这个拥抱无非只是包含着同情与怜悯,或许,还有一丝丝对自己个人魅力地不舍,自然,梁爽绝不会认为漂亮的护士姐姐对自己这个处男会有着怎样的想法,尽管那飞扬的想象力会给他带来一丝香艳的快感。
自从二岁时候因为注射药物过敏而导致聋哑以来,他便学会了用极度理智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这个无声地世界。
当别的孩子欢快地游戏着,和许多同龄人打闹地时候,他却在病魔的折磨下,痛苦而孤独地蜷缩在病床之上。
亲人们来看望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而胸闷、气急、.咳嗽、咯血.心悸、乏力……这一切却如同魔鬼一样缠绕着他,令他生不如死。
若不是后来遇到了当时这位新来的护士,她动了恻隐之心,替他送来了一些有趣的书籍,恐怕他也活不到今天,七年之间,在他固执的要求下,通过爷爷的人际关系,才得以在病床上阅览了大量的书籍,学到了许多知识与道理,也因此真正有了求生的意志,可同时,却也因为精神力的大量消耗,增加了治疗的难度,最终拖到了今天这般油尽灯枯的境地。
停止治疗……哼,就算不停止治疗,恐怕我也很难再活几天了吧……
梁爽心中默默地叨念着,眼皮却遏止不住地要搭落下来。
好困啊……是快解脱了么……
勉力地抵抗着睡意,他睁大了眼睛,有些贪婪地扫视着四周,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小窗之上。
外面,是一片蓝蓝的天。
听不见任何声响,发不出任何声音,此刻甚至连病房内那淡淡地消毒药水味都无法再闻到,唯一活着的证据似乎就只剩下了窗外那一抹天蓝的亮色。
怔怔地望着,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仿佛时间加快了生命流逝的速度,在身体本能的催促下,倔强的梁爽终于有些不甘地阖上了眼帘。
如果……生命能再重来一次……那该多好……
辛酸地转动着这最后的念头,无根的意识终于逐渐堕入了无边的黑暗。
就这样……
仿佛……过了很久……
意识渐渐从某个未明空间苏醒起来,就象作了一场大梦,梦里是一片冰冷的黑夜,他挣扎着,飞越着,依稀看到了远处有一点光明,于是他拼命地想抓住这一丝亮光,就像要去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呼——呼——
亮点仿佛越来越大,就在被光明融化的一瞬间,巨大的风啸声惊醒了他的意识。
有些懒洋洋地睁开双眼,梁爽震惊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触目是连绵不断的荒野,两旁随处可见年代远久的断壁残垣,荒凉至极,一轮血色残日正朝地面挥洒着噬人的热量,而这般的景色正以极快的速度前进着,两侧的狂风刮得梁爽的面颊隐隐生疼。
怎么回事,自己不是在病房么……不是……已经……
等等,耳边急啸的风声,声音!怎么可能会有声音。
原本刚从震惊中醒来的梁爽,正手足无措地张望着,此刻却被这个奇迹般的事实给雷了个七荤八素,巨大的喜悦从头顶直贯而入:自己能听见了,能听见了……
他张着嘴,试图要大声地呼喊,来宣泄内心的狂喜,却化做了一声响亮的婴儿哭声。
这一次,他彻底的惊呆了,没想道自己不仅能听见,居然嘴里还能发出声音来,可怎么……怎么是个婴儿的声音!
天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费力地低着头,却看到了一段如莲藕般的洁白小手臂,没错,的确是属于自己的,同时他还发现,自己整个人正裹在一片密密麻麻的布带之中,被一个高大秀美的身躯背负着,身边还有一个粗眉大眼的壮汉随行。
自己真的成了婴儿……
可意识里,自己还是自己啊,莫非是投胎转世忘记喝孟婆汤?
还是临死前那最后的心念被某个偶然发了善心的神灵听见了?
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些问题,回响在耳边的只有那凌厉的狂风之声。
梁爽彻底地呆住了,无数的疑问,巨大的惊惧占据了他的身心。
……
……
永历363年,天帝驾崩,死因不明。京都大乱,北三路大军在反臣蓄谋之下,突袭京都,围攻四城门,与禁卫军决战在北门浩陨门,死伤无数,哀鸿遍野……
就在这一场拉锯战还在进行的时候,京都里最红的青楼络香楼被一群实力强横的蒙面杀手无情血洗,在没有找到目标人物尸首的情况下,愤而掘地三尺,随后付之一炬,片瓦不存,震惊京都。
而在当夜,两条黑影犹如一柄枯叶,无声无息从兵力最为薄弱的西门浩离门轻松飘掠而出,就算在满月月光的倾射下,也无人发现其中一名女性的身躯之上,依稀绑着一个幼小的婴儿。
之后,为了逃脱无休止的追杀,这两名强者开始了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疾驰,以他们大陆顶尖九阶上品的骇人实力,只用了一天的时间,便奔行了六百余里,抵达了永国边界:横漠。
只需再往西去,穿越这片荒凉的大漠,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西暮草原。
横漠风光独异,四处都是破败不堪的土墙,它们见证着永国与草原几百年间数不清的血战,有一些土墙在岁月的流逝中逐渐倒塌,成了黄沙的一份子,却也还有一部分依然昂然挺立着,冷冷地注视着这孤傲苍穹。
就像远处那一道长约十数米的高大土墙,依稀还可以看出几十年前永国哨岗的模样,雄伟而沧桑,因为它结实的构造与超高的厚度,才能在这狂风肆虐的大漠中数十年屹立不倒,
只是在今日,寂寞的土墙之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寂静地停着数十骑血红色的骑士,鲜艳的盔甲配上赤红的马鬃,冷酷中透出凛冽的嚣张。马上的骑士们紧握着手中的钢枪,仿佛如雕像伫立。
就象亘古就存在于此,轮回守候着什么。
两名强者停了下来,女人紧了紧身上的背带,把婴儿调整至了最好的位置,目光复杂地看着前方那一片耀眼的红色,再看了看身边的男人。
男人须发皆黄,结满了黄沙土垢,可****的上身却是精滑闪亮,没沾上丝毫的沙尘,他有些痛心地摇了摇头,说道:“可惜了,这些都是永国的好儿郎,片刻之后却都要死于我手,也不知是他们的不幸,还是老子的悲哀!”
女人怔了怔,继而幽幽道:“没想到老家伙这么狠心,为了这个孩子,居然连宫廷血骑士都派来了。若是主人还在世……”
男人面色闪过一丝黯然,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腰带处拿出了一个透明的小瓶,交到了女人的手中,说道:“秋,这是你最喜欢的赤夜花的种子,我用真元在瓶内密封了它,暂时不会开花,西暮没有这玩意,你先拿着,免得一会打架被打坏了,你带小主人先走,三天之后,我们在夕轮峰下的海拉会面!”
女人长发随风飞舞,双目间流动着五分羞涩,四分甜蜜,一分担忧,小心翼翼地放好了瓶子,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了解自己的男人,这些血骑,根本不会是他的对手,当务之急,是要先带着婴儿进入草原,只有抵达了西暮王庭的势力范围,永国的追杀才可能会告一段落。
女人扬了扬素手,紧接着轻轻地吟唱了几句繁复而优美的短语,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立刻呈螺旋状朝她身边聚拢,附近百米内原本略显狂暴的风沙逐渐平静了许多,而她的脚底,却没来由地卷起了一层风浪,只是浑浊的沙土只是平平地垫在底部,丝毫沾不到她足尖的分毫。
优长的美腿,只是轻轻移出一步,便恍若普通人疾跑十数步的距离,竟似就要这般飘然而去。
这样的速度,只需要数十个移步,就能跨越远处那一片殷红。
“驾——!”
数十声暴喝同时响起,如同炸雷一般。血骑士们不约而同地朝女人狂冲而去。
动作整齐划一,气势一往无前,迅速张开的阵型宛如一张天网,欲图网住那只优美的天鹅。
只可惜,在他们前面,突然刮起了一道长约十丈的沙幕,就像钢板一般,挡住了所有血骑的去路,也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噗——
而后,随着一声闷哼响起,某位血骑的胸口爆裂开来,一只突兀的铁拳穿过了他的胸膛,指掌之间,赫然扣摸着一颗心脏,气劲流转之下,这颗仍然还在跳动的心脏瞬间在掌间化成了血雾。
死亡的血骑倒下来的时候,眼神之中仍然充满了不可置信。
男人抖了抖手臂上的热血,冷漠地站在血骑们的正前方,精壮的身影在似血的残阳下拉得许长。
就这么简单地一站,就像一座高山,竟给人一种无法逾越的感觉。
永国的血骑们很块展现了他们训练有素的一面,阵势迅速转变成半圆形,枪尖闪耀着冰冷的光芒,直指中间那如魔鬼一般的男人
他们的瞳孔在拼命收缩着,九阶上品的恐怖实力震慑着他们原本如钢丝一般的神经。
此时,风沙暴起,女人已经远去。
……
梁爽终于缓过了劲来,他逐渐接受了这个很荒诞的事实,至少,一个二十岁的灵魂附在一个初生的婴儿体内,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重要的是,自己重生了,上天给了自己再活一次的机会。
还有什么能比完整的新生命更令人惊喜呢?
梁爽眯着眼,内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他在女人的背上,恰好能够看得清楚后方的景象。
远处,如巨雷碾过,黄沙漫天,十数声“杀”绞集在一起,隐隐传了过来,爆发着惊人的力量。
那暴起的风尘,直接卷起了整幢土墙,破坏力只怕比起手雷也不遑多让。
这是梁爽的评估。
做出这个评估的时候,他甚至觉得有点脑冲血。
这一天真是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风沙渐远……
女人的背很稳,没有丝毫的颠簸,始终维持着奇异而平稳的节奏,朝着西方执着地飘逝着。
此时已进入了横漠深处,四面的景色已没有了任何区别,夕阳疲倦地挂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只露出一丝淡淡的光亮,映得四面沙丘一片暗黄。
梁爽有些麻木地望着这永恒不变的黄色,瘪了瘪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哈欠,一股遏止不住的睡意油然而生,继而就这般沉沉地睡去。
毕竟此刻他所拥有的肉体只不过是一个未满月的婴儿,哪里经得起这么频繁的情绪变化,此刻一旦松弛下来,自然是疲劳至极。
于是,他睡得相当的自然和轻松,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女人后颈上那密密麻麻晶莹的汗珠。
他也不知道,女人如此耗费心神施展术法在沙漠中行进,只不过是为了不留下任何的痕迹,尽量拖延永国接下来对他们的追杀脚步。
天逐渐暗了下来,滚烫的黄沙也渐趋冰冷,只是狂风依旧。
入夜,星辰棋布,月光下,伊人远行。
路,已看不见归途,而前方,谁又知会通往何处?